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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4月02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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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故乡复制一份记忆

  《指上的村庄》
  干亚群 著
  宁波出版社2015年12月第1版

  □干亚群

  干亚群,经济学学士,公共管理硕士,著有散文集《日子的灯花》、《给燕子留个门》、《梯子的眼睛》、《指上的村庄》等,散文见于《作家》、《散文》、《散文选刊》、《美文》等,曾获得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等,连续4年数篇散文选入年度散文集。现供职于余姚市文联。

  人过了四十岁,对昨天发生的事常常记不起来,甚至与谁说过话,吃了什么,想起来模模糊糊。倒是二三十年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年纪的人开始喜欢回忆。

  我是农村长大的,又在农村工作过,对我而言,农村才是我精神的发育地。农民的质朴,我有;农民的善良,我有;农民的陋习,我也有。我所谓的洗脚进城,已经快二十年了,可我骨子里还是农民,比如对生活的节俭当成习惯,水舍不得浪费,洗过脸的水蓄起来,准备冲厕所;剩饭不能随便倒掉,第二餐做饭时继续掺到米粒中。如果馊了,不能再吃,这些剩饭不能扔在垃圾桶里,把它倒进河里(不知道水利部门允不允许),鱼可以吃;衣服绝不买流行款,因为到了明年它又是旧款了。

  我做人原则也是农民的,看到路上有人被车撞了,或跌倒了,我会停下来帮一把,或扶一把。古道热肠也好,多管闲事也罢,其实这是农民的性格。在农民眼里,帮别人一把,是举手之劳,不存在应不应该的问题,看到了,你就有责任。至于碰瓷,农民听都没听到过,见其字,还以为碰坏了瓷器。农民认为赞美就赞美,批评就批评,哪知道有些赞美是讽刺,有些批评是攻击,那些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式的笑,他们是笑不出来的,他们已经习惯了一辈子看天色,而不懂得看人脸色。对农民来说,一些花花绿绿的笑,文绉绉的话,是搅脑子的。

  我唯一跟农民不一样的是,他们靠力气吃饭,我不是。这让我有些惭愧。他们知道我一周中有五天坐在某个大楼的办公室里,认为我是在做大事情。一想到这个,我很羞愧;但这样的羞愧毫无价值。

  偶尔回老家,左邻右舍的婶婶们会过来串门,用她们真诚的或讨好的语言来赞美我,未了,向我唠叨她们子女就业的事情。她们一边责备子女不懂事,这么大了,整天窝在家里玩电脑,一边不住地拿目光瞅我,随时观察我脸上的表情。我知道婶婶们的用意,包括她们真诚的或讨好的甚至有些卑微的措词,可我不敢去迎接她们的目光。我一想起婶婶们的脸,羞愧万分。

  我貌似坐在某个大楼的办公室里,但我仅仅是一个小公务员,一个会写几篇小文章的小干部。在农民眼里,一个不流汗、不懂播种、不出力气的农民,就是败业。

  或许,我也是败业,另一种名义上的败业。

  我一介书生,对家乡没有任何帮助,建言献策,我无奈;招商引资,我无能。仅有的一次同乡会,我不合时宜地提出了关于向海涂要土地这个问题的看法,认为一些人把大量高污染的企业引到家乡来,是十分恶劣的事情。目前,可能给经济数据长脸了,但过几十年,或者根本不需要几十年,仅仅十年,海涂,以及海洋的污染将严重威胁到我们故乡人的健康。在少数人眼里,招商引资才是硬道理。无疑,我提出的问题不切实际。

  所以,我一直想做件有意义的事,以弥补我当下的败业。我想到了写写我的村庄。如果我的村庄系列,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说不定也能给我的家乡做些工作。至少,能减少一些重污染企业的引进。

  对此,我是多么渴望。

  《指上的村庄》是我写村庄的第三本书,与前两本不同的是,这本书的内容全跟手工活有关,记录了曾经有过的一些老手艺、老行当、老习惯。老人笃信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现在,虽不至于荒年,然而我们有义务记住这句话。

  一门手艺,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养家的工具,是谋生的行当;至于艺术,那仅仅是谋生之外的副产品。对于大多数手艺人来说,生活做得好,人家才买你的账。“生活做得好”里面包含两层意思,手上的技能过关,套用我们家乡的土话是:手里的生活拿得出。另外一层意思是,手艺人的人品好,简单点,就是不乱收费,想老百姓之所想。如果按照我们文艺界的标准,叫德艺双馨。那些手艺人自然不懂啥叫艺术,啥叫德艺双馨,对他们而言,用自己的手指头,谋取一份生计,实实在在。不管人们称他们师傅也好,老师也罢,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还是农民一个。

  曾经承载着技艺与文明的那些手艺人,那些老行当,已经渐渐远去,有的已经消失,有的正在衰落。他们被机器所替代,也许并不是最可惜的;被一种生活观念所淘汰,那才让人感到惋惜。

  《指上的村庄》的完稿时,那天正好是农历小雪,但气温仍很高。跟“小雪”节气相关联的是,天空有些灰蒙蒙,似乎有点飘雪的迹象。其实不然。这不是雾,而是最近十年才比较频繁出现的“新”名词———雾霾。小时候的雾,那才真的叫雾。我一路跑,同样裹在雾里,我大口呼吸,畅快呼吸,一边还哇哇大叫,提醒前面来的人别撞倒我。到了学校,额头上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鼻孔里也挂着雾水,一擤,是清水,干净。

  记得小时候老人告诉我们,如果连续发大雾三次以上,天是要准备下雪了。老人几乎是“亮眼瞎子”,但他们懂节气,懂谚语,用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老话,作为自己做人处世也包括做手艺活的标准。然而,除了他们的手艺活,一同衰退的还有他们的老话,他们的节气。这一点,我们真的没想到。

  我能做的是,希望我的书,能为那些手艺人建立一个档案,告诉我们的读者,我们曾经的手艺人是什么样的。如果你能耐心读完,我相信,在你的心底已建立起一座乡村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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