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志生

　　丙申清明前夕，我与汪敦银兄临时起意，直飞萧山机场，转赴绍兴谒兰亭。

　　因人多车多、天雨车慢的缘故，辗转到兰亭景区时已近下午五点半，售票处已关门闭户，敞开的大园门有出无进。心切而不甘呀！我和敦银兄厚着脸皮去找守门的师傅求情，结果被告知没门票不能进。最后我俩向守门师傅互相介绍对方，我说汪敦银是第十一届书法国展金奖获得者，敦银则说我是湖北省三个书法教授之一，千里之外冒雨赶来就为看兰亭、拜书圣，如果进不了园翌日再来，一是晚上定然睡不着，二是会误了返程飞机。也许是我们的诚恳打动了他们，其中一位去请示领导，领导觉得我们不是一般游客，是书圣真正的粉丝，破例派年轻的韩伟先生领着我们进园，且免收门票———哈哈！真是柳暗花明呢！

　　怀着感激之情跟随韩先生入园，沿途只有一对情侣在亲昵拍照，没见到其他游人，毕竟快关门了。我对照着《兰亭序》中的描绘核对心中熟悉而眼中陌生的场景：仰看崇山峻岭，俯寻清流激湍，近观茂林修竹，远听空山鸟鸣，虽气清天不朗，然风惠心和畅，曲径通幽，移步换景，处处妙不可言。只是在鹅池没能见到白鹅浮绿水，韩先生说天已近黑，鹅已归舍。好在鹅池碑就在水畔，于是我背倚亭柱，注目欣赏流畅而大气的“鹅池”二字。

　　与敦银兄交换拍照留影后离开鹅池，来到流觞亭前，看曲水流觞处小景精致，古木参天。我在流觞溪中掬水一饮，想借书圣和天地之灵气对书艺有所顿悟。就在我饮罢抬起头时，突然看见敦银兄走到右军祠门口，双膝跪下，两手合十，扑倒便拜，前额叩地———我俩的举止，也许只有书坛中人能理解吧。

　　走出兰亭园大门与韩先生执手道别，突然看到门边“三月三”兰亭书法节的大幅书事活动一览表，我和敦银兄都后悔早来了几天，若是“三月三”那天来，所见所获岂不更大？

　　夜宿何处？敦银兄有意去绍兴市内，结果被我固执地拉到了兰亭景区旁兰山村的“农家乐”。不是我不想去市内，实在是不愿太早太快离开兰亭、离开书圣，在兰亭邻舍睡一夜，心中的满足多几分、遗憾少几许。

　　夜深，雷雨大作。羡慕敦银兄呼呼大睡，而我不能入眠，自然是满脑子兰亭和《兰亭序》———

　　魏晋是一个生命意识觉醒的年代，如何对待人生、如何摆脱生死之痛？士大夫之族有的服药吞丹，有的栖隐林泉，有的清谈老庄，以期延长寿命或求忘情达观。对此风习，书圣在《兰亭序》中以睿智告诉人们：将生与死等同看待是荒谬的，将长寿和短命等量齐观是虚妄的。他批判了时人推崇的“一生死”、“齐彭殇”的老庄哲学观（在序言中这段有关生死的高论不曾被多数人注视，皆因王羲之的笔书墨迹乃“天下第一”而一叶障目罢了）。正因为如此，雅集兰亭的诸子在山水之中观象味道，超然逍遥，诗意享受人生，以抗拒生命被无端淹没的隐痛。

　　置身于兰山脚下而回顾黄昏时分的兰亭之游，笔者羡慕老少群贤流觞趣饮、吟诗唱和之雅，体味《兰亭序》的文辞之美与书艺之精，慨叹远古先贤的笔墨情趣与精神世界是何等典雅和充实！相比而言，书圣羲之与世人、与群贤的不同就在于，他用一篇优美而深刻的序文升华了时人的生死观，他用一幅旷世杰作大开后世书人的眼界，他的生命在笔墨中延续。而这，对于今世书家的教育、启迪和示范意义是相当深刻的。总览当下书坛，繁荣发展的同时也有与主旋律不谐的杂音，如某些笔墨稀烂者求名不择手段，逐利厚颜无耻。须知，书圣与兰亭之所以能历千年而美誉不衰，乃因人与书都有文化之灵和艺术之魂。当今书坛一些人走捷径、随时风、写丑怪，真应该来兰亭看一看！

　　这一夜在兰亭近邻兴奋难眠，天亮晨起却神清气爽。春雨未歇，我与敦银兄在“兰亭”刻石前留影后，到对面车站上了往绍兴市内的大巴。车开了，车窗上雨水横斜，车窗内我与敦银兄不约而同地回头，恋恋不舍地与兰亭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