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居

　　上午９点多，小腹掠过一丝闷胀，忽起便意。我起身，撑起双拐，扭腰拧胯，甩开双腿，一摇一摆拐向电梯口。

　　两个月前公司迁址新大楼，１至５楼卫生间全是蹲位，唯独６楼安装３个坐便器。我下肢重残，大腿以下少有知觉，如厕只能用坐便器。当初大楼还在装修时，我提议在其中一个坐便器两旁安装扶手，领导一口应允，不到一周，大功告成，遂成残疾人专用位。 

　　出了６楼电梯口，我一步四个脚印，经过洗手池，拐进卫生间里间，一眼瞥见我的专属位门闩标记显示红色，表明里面有人。门闩为旋转型，人进去后将门闩上旋即扣住门沿，门外显示红色；开门时将门闩下旋即脱离门沿，门外显示绿色。一拐三晃回到４楼办公室，处理完一个公文，时间过去２０多分钟，再上６楼，门闩依然显示红色。我不悦，心里开始碎碎念。

　　全大楼仅我一人残疾，从没碰见这个专属位被人长时间占据，莫非是外人？不可能啊，公司对外营业大厅设在１楼，外人上卫生间不会特意跑到６楼。这个楼层只有会议室与食堂，会议室空无一人，莫非是大菜师傅？我将信将疑挪到食堂门口，探头查看，两个大厨穿梭于案板与灶台间，忙得不可开交。那肯定是三楼分管业务的吕经理了！之前就不止一次看他从我的专属位出来。吕经理仗着研究生学历，平日里睥睨众生，居然说我写的公文拼拼凑凑、修修补补、不过脑子。公文不就应该一板一眼、就事论事、实话实说吗？辞藻华丽、思路奇巧、联想丰富的文字不是公文，那是小说、戏剧！他自己写的述职报告，标点符号一逗到底，“的、地、得”从来不分，还硕士学历呢！

　　我干咳两声，以示提醒。厕所空间小，回音大，吓自己一跳。但格子间内毫无反应。 

　　再等等吧。吃喝拉撒，人生大事，无故打断，不甚礼貌。我转身走出卫生间，在洗手盆旁靠墙歇着，对面是落地镜子，立马照见一个怨气冲天的自己：嘴角下撇，蹙眉瞪眼，一脸愠色。想起老婆一句话：老实人生起气来也是蛮可怕的，不觉咧嘴苦笑。 

　　又过了十多分钟，没有丝毫动静。按捺不住我的暴脾气，再次移步至里间，３个格子间门离地有１０多厘米空隙，我弯不下腰，侧身摇下头，见缝隙处有一弧形黑影，像是鞋影：有人！ 

　　“刘大厨，一会儿有客户要来，麻烦中午炒两个好菜，辛苦了！”忽然，食堂方向传来吕经理标志性的洪亮声音。原来，里间内不是吕经理，我是冤枉他了！

　　又过了一刻钟，我的忍耐心愈发脆弱，小腹胀满难耐，不禁打了个寒战，汗毛倒竖。要不先去一旁没扶手的坐便器上解决一下？不行，上次也是遇到类似事件，坐下去没问题，站起来时一手扶着坐便器、一手扶着拐杖，结果不慎扭了腰，疼痛将近一个月。 

　　忽然又想起一人：难道是门卫老张头？老张东北人，一直用不惯蹲位，可你倒是去没有扶手的两个坐便器那儿方便啊，为何偏偏跟我过不去？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也太不讲究了！下次去找一个残疾人标志贴在门上，看你们谁还敢跟我抢位置？一股热血涌向脑际，喘息声愈来愈重，原本麻木的双腿微微抖动，我的克制力已到极限，食指弯成弓形，重重敲在卫生间门上：“喂！”

　　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回音……我伸手一拉，门，竟然轻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回头去看门闩，旋转型的门闩被反转１８０度，指向右边，而那个原以为鞋子的阴影，不过是射灯下垃圾桶一个角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