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4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16年06月14日 星期二  
3 上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农家茶三部曲

  □蔡能平

  

  不知何时,炒茶、揉茶、烘茶,儿时那些平平淡淡,甚或厌之、烦之、避之的农家茶事,现在却如一瓶打翻的陈年酒酿,堵不住,塞不紧。

  一时,柴火气、木炭味、茶叶香,又仿佛填塞了鼻翼;一时,翻炒、揉压、烘焙等场景,又仿佛在脑海中活灵活现起来。

  炒茶,如炒菜,只不过铁锅需素、净为佳,锅中也非青菜、豆芽、青椒、肉丝,而是那蓬蓬松松、青青翠翠、嫩嫩绿绿的茶叶片。那时,在灶膛下,我专司添柴。熊熊燃烧的干松枝、枯竹片,就像毒蛇一般,无情地往我脸上舔。没过半小时,我就有点心烦意乱、牢骚满腹。叮叮当当,有时就故意在灶下,乱扔火钳,乱关灶门,一泄心中之心绪。有时,父母听之任之,只顾翻炒茶叶,知道你也折腾不了几下;有时,却会招来一顿臭骂。确实,相较于火头军,灶上更累、更烫。炒茶,其实谓之杀青,一畚斗活色生香的鲜叶片,如不在高温、滚烫的铁锅中爆炒一番,致其花容失色,那无论如何也揉制不了的。铲、翻、抖,一下、又一下,轮番上阵的父母、姐姐,挽衣卷袖,手持一副长约两尺的竹铲,在灶上弓腰翻炒着。有时,添完柴火,看着豆大的汗珠,挂在他们的前额,我会为自己的冒失、无知而甚觉内疚;有时,添好柴火,也会顺手扫来一畚茶叶,置在灶边待炒。

  柴干、火旺、锅烫,翻炒三五分钟,茶青就可“杀”毕。这时,圆筒形的短竹刷,刷、刷两下,一堆热气腾腾、蔫头耷脑的茶叶,就一股脑儿被扫进畚斗。

  又当继续翻炒时,抛撒在长竹匾上待凉的茶叶,也可揉制了。记忆中,揉制的活儿,好像是父亲干得多一点儿。此时,父亲把茶叶掸成一捧,张开的双手,就像搓衣服那样,压着那捧茶叶,使劲地往前搓去,搓后,马上又压着往后拉。一而再,再而三,直至茶叶被揉成卷卷曲曲。此时,捧捧茶叶就像一只皮球,在父亲手中被不断揉压、旋转。慢慢地,茶球儿越缩越小,然茶球儿擦碰在竹匾上的“嚓、嚓”声,却越来越响。竹匾底下,手指缝间,微微渗出一滴滴深浓、深绿的茶叶汁,丝丝的茶香直沁鼻孔。其实,揉茶也是体力活儿,更何况,有时要从傍晚一直干到深夜。那时,累极的父亲,改用脚踩,就如腌咸菜在菜缸上踩踏似的,一下、一下,一捧茶叶也被踩成小球儿,茶汁儿也汩汩地从脚趾缝间冒上来。那时,父亲还在乡政府上班。有一次,父亲匆忙去县城开会,直到住进招待所,他才看见黑黑的脚趾,张牙舞爪极了。于是,父亲匆忙买来一双尼龙袜,藏在被单下,偷偷穿上遮掩,以免被人笑话。

  烘茶,似烘笋,实则乃炭火逼走茶中之水分。看,炭火在旧铁锅中跳跃着,泛出了蓝莹莹的光焰,透上了阵阵热浪。此际,母亲就像天女散花般,把抖散后的茶叶,均匀地撒在茶铳上,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圆筒形的茶铳,轻轻地置放在铁锅上。慢慢地,丝丝缕缕的热气,和着炭火味儿、茶香味儿,从茶铳的竹缝间蒸腾而出。这下,母亲又忙碌起来,这儿翻翻,那儿弄弄。有时,还要把茶叶全部倒出,重新抛撒一遍,而后又再烘焙。如是这般,几分钟后,软软黏黏的茶叶,慢慢变干。茶叶愈干,茶香愈浓。那会,浓浓的茶香,总是顺着楼梯,轻悄悄地爬上二楼,伴着我进入浓浓的梦乡。

  人生记忆饮茶始。在我懵懵懂懂时,父亲就已手不离杯,晨起喝茶,饭后喝茶,工余喝茶,好像饮农家茶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父亲说,他就喜欢这点苦味。耳濡目染,有时我也偷偷喝点父亲杯中的农家茶。初饮时,吞在喉间的茶水,酽酽的,苦涩至极。然不知为何,一回、二回之后,却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农家茶。每次泡茶,我也总放上一撮或长,或短,或粗,或尖的农家茶。一天中,如没喝杯农家茶,总觉得兴味索然,像是少做了件什么事似的。有时,烧水饮茶,好像是专门冲着这点苦味、冲着这点苦尽甘来的感觉而来。

  那些年,农家茶不仅是茶乡居家必备之饮品,而且更是家家重要的经济来源。那时,到了采摘旺季,白天采摘,晚间炒、揉、烘,大伙儿忙并快乐着,没几天,茶卖出之后,家中油盐酱醋、换季衣服、甚或自行车、裁缝机等等物件都可采购置办了,茶树真像一棵财源滚滚的摇钱树。那时,上至老妪,下至小毛孩,又有哪个不知农家茶的炒制之法呢?炒、揉、烘,又有谁会袖手旁观?

  可如今呢?每次返回王爱,目睹茶园日渐荒废,有些甚至还重回青山的怀抱,深感痛心。每次返村,瞧着那些羸羸弱弱、继续留守的老人,我就杞人忧天、忧虑不安起来:将来,我还会喝到原汁原味、饱浸时光回忆的农家茶吗?又有谁,还能再唱唱这农家茶三部曲?

3 上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