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应佩佩 摄 |
人物名片: 张如安,宁波历史文化研究专家,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曾担任《宁波通史》的副主编,著有《浙东文史论丛》《汉宋宁波文学史》《元代宁波文学史》《北宋宁波文化史》《南宋宁波文化史》《鄞县望族》《清初浙东学派文学思想研究》《宁波中医药文化史》《宁波历代饮食诗歌选注》。2004年,他应宁波市文联之邀,为宁波古代文学编写了一个文选系列,即《宁波历代文选》之散文卷、诗词卷和戏曲卷。 □赵淑萍 大学时代,张如安看了一些介绍宁波历史文化的书籍,暗暗发誓:要研究宁波的历史文化!“深探文化矿,精取地域魂。”“澹荡春风侠气起,思开九畹树香萝。”他当时豪气干云,以此自勉。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他仍然不忘初心,沉浸在浙东文化的海洋里,研究的触角延伸到各个层面。 家乡弹涂船里的文化 张如安是从事中文教学的,但他研究的面很广很杂:中国象棋史、宁波文学、越窑青瓷、中医、饮食、茶道、宁波帮人物、四明内家拳……他穿梭于各类文献中,融汇古今,试图剖析宁波文化景观内在的奥秘。 他的研究志趣,很大程度上跟他的自身经历有关。他出生在一个封闭的海岛上。小时候家离大海只有一里路光景,晚上睡觉的时候,依稀能听到海浪拍打岸礁的声音。他喜欢下象棋,自己画棋盘,用海边的卵石贴上纸片当棋子,和小伙伴们下得不亦乐乎。此外,在海涂上捉沙蟹、拾泥螺、挖黄蛤……是他常做的事。对于海洋生物、各式渔具,他都充满好奇,喜欢刨根问底,小小的心总是在思考:土话是这么叫的,写到纸上是哪几个字呢? 整个小村庄里,只有他家有一条弹涂船,弹涂船平时放在杂物间里,是他最好的玩具。后来,他在《镇海县志》上读到谢辅绅的诗作《蛟川物产五十咏·黄蛤》:“潮落沿途橇若飞,儿童细认蛤斑微。”诗中的“橇”就是“泥马”。“泥马”是什么呢?经考证,就是他童年常玩的弹涂船。这一来,让他倍感亲切。像这样历史文化和童年记忆对接的事例,还真不少。 上大学时,他开始有意识地搜集各方面的文史资料,如关于棋类、食物和地方特产的,集腋成裘,积少成多,促使他后来进行大规模的搜集、梳理,编撰成书。他的著作《中国象棋史》《中国围棋史》的出版,在当时几乎没有什么学术积累的体育史领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又着手编撰《宁波历代饮食诗歌选注》。“丰赡的蔚为大观的宁波古代饮食诗词,不仅属于地方饮食史的一次文献汇编,其背后还蕴藏着实践、美学、思维、科技、地理、语言等诸多方面的信息,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张如安说。2014年,他编纂的《宁波历代饮食诗歌选注》面世。书中,主食小吃、蔬菜瓜果、海产河鲜、酒水茶点,应有尽有。 过去海岛的文化生活比较贫乏,偶尔也能听到“唱新闻”、走书。张如安对坊间传唱的王瑞伯的武侠故事颇为神往,因为年龄小,故事情节记不全,但由此埋下了探索的种子。大学期间,他借到一本陈乃乾编的《黄梨洲文集》,读到内家拳大师王征南的传记。绝大多数人认为王征南就是王瑞伯,但张如安经过多方考证,认为并非同一人。由此再追溯到内家拳创始人张松溪,他在《四明文征》中发现了沈一贯撰写的《搏者张松溪传》。1988年,他在《体育文史》中发表了《内家拳大师张松溪生平辨误》一文,澄清了一些历史事实,对后来四明内家拳的再兴提供了重要的文献支持。因为四明内家拳,他还上了央视荧屏,并和现内家拳掌门夏宝峰成了好友。 “故纸堆”里的考古 张如安说自己喜欢埋在“故纸堆”里,对宁波进行“知识考古”。为此,他搜罗了大量的地方文献,有的甚至是秘本孤本。他徜徉在文献之中,不断地整理、爬梳,期望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他不喜欢凑热闹,跟潮流,而喜欢独自开垦不被人关注的荒原。 张如安运用的文献,很多是第一次被发掘、被运用。有学者说他运用了很多冷僻的文献,他自己也承认。而他的一些著述的新意,就在于对文献的大量新挖掘。 2009年,他根据《探源录》中记载的桂氏《家训》,提出《三字经》成书于南宋中期,论文在《北京大学学报》上发表。这一说多家报刊予以报道,一时引起广泛关注。他还接受市中医院的委托,编成《宁波中医药文化史》一书,第一次系统地勾勒和爬梳了宁波古代中医药的历史,为区域医学史的研究提供了有意义的前驱性成果。 张如安的研究需要不断搜集文献资料,他在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宁波师范学院(后并入宁波大学)古籍室的俞信芳老师曾经指着角落中的一个座位,戏谑道:“这是‘张氏专座’。”除了学校的资料室,他不断往来于宁波各大图书馆、档案馆之间,查阅需要的资料。他还记得,2008年2月2日下午,因为文稿中还有一些文献未能参阅,如果放一放,就要等到春节之后,心中颇为不安。于是,他冒雪赶往市图书馆。从中山公园穿行至呼童街,一路上雪花飞舞,路滑难行,混合着泥浆的雪水渗入皮鞋中,顿感脚冷如冰。他步步留神,小心翼翼地走到图书馆。在图书馆,他顺利地解决了一些疑难问题。又有一次,从市图书馆查阅资料回来,步行至中山公园,因为天下雨,背着包,打着伞,视线不好,一辆疾驰的电动车擦肩而过,他小腿上的一块皮被飞速削去,火辣辣的疼…… 教学上的另辟蹊径 在教学上,张如安也希望另辟蹊径,开风气之先。联想到自己小时候经常背诵古诗文,但总是遗忘得很快,因此,他想找到一种有助于记忆的方法。儿时在家乡的太平街上,他常听到某一店铺里一个卖海货的人总是唱歌似地算账,感到十分新奇。上大学后,第一次听到老师在课堂上吟诵宋词,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张如安却从此喜欢上了吟诵,偷着学了一点。他私下认定吟诵是一个好办法,能十分有效地帮助记忆和理解作品。进入高校工作后,还听到一些本地老先生的吟诵,这些更引发了他的兴趣。他觉得把即将消亡的宁波老先生的吟诵传承下来,也是传承浙东文化的一个重要环节,于是开始有意识地学习吟诵。他将吟诵引入高校的课堂,慢慢地受到了学生的欢迎。记得有一次他吟诵晏殊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还未吟完,已有女生泪流满面,这使他感到吟诵在当代仍具有魅力。一位外地来甬参加培训的老师,第一次听张如安的吟诵讲座,便迷上了。有一次他带着录音工具,专程从温州赶到宁波,将张如安约到一个小餐馆里采录他的吟诵。采录良久,餐馆的女服务员痴痴地在门边听。他们劝她去忙别的,谁知她回答说:“你们录的,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太有味道了。别赶我,能不能让我多听一会儿?我在上学时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些呢?不然我也许会喜欢上语文的。”就这样,这位服务员一直站在一旁,直到采录工作结束。 最后,张如安还告诉笔者一件趣事。在一次小型的聚会中,初次认识的一位朋友问他是做什么的,他开玩笑说:“我是搞穿越的。”他说的是穿越宁波的历史。没想到散场之时,饭店的一位年轻女服务员跟了出来,悄悄地对他说:“先生,刚才听说你是搞‘穿越’的,我也是特别喜欢穿越。”她这么一说,张如安一下子愣住了。最后,他苦笑了。当下,迷恋穿越剧的人很多,但是,对历史文化有兴趣,一头扎进去研究的人太少了。 在张如安的眼里,浙东文化呈现为时间性的传统与空间性的地域的相互交融,是历史文脉孕育的深厚的区域性人文传统,是浙东区域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并为当代浙东地域精神文化的重构提供了重要的传统资源。如果对此不加以深入的研究,我们这个城市不但将失去重要的记忆,亦难以焕发出全新的时代生机。于是,他翻检古籍,夙兴夜寐,日复一日而乐在其中。他自信,他所做的一切有独特的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