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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7月31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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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岭市,塘头街

  韩岭老街。 敏粉 摄

  □李蓓莉

  

  “三八塘头街,逢五逢十韩岭市。”这是鄞东乡村的赶集口诀,村民称此为“市日”。

  那些年,鄞县境内没有大型商场、超市、购物广场,散落在各乡镇的集市就成了村民交易日用货品的唯一平台。每逢市日,十里八乡的民众奔赴同一集市,场面煞是壮观。明人谢肇淛《五杂俎·地部》记载:“岭南之市谓之虚,西蜀谓之亥,山东人谓之集。每集则百货俱陈,四远竞凑,大至骡、马、牛、羊、奴婢、妻子,小至斗粟、尺布,必於其日聚焉,谓之‘赶集’。” 

  我的故乡小村从行政区域划分隶属于韩岭乡,地理位置恰好位于韩岭与塘溪(即塘头街)之间,从小就知道两个集市的存在,也曾亲历过它们的热闹繁华。

  说起“韩岭市”,我最初理解为它指农历逢五逢十的韩岭“市日”,后来我知道它还相当于一个地名。韩岭作为行政乡,下辖包括韩岭村等几个村子,很多时候,人们说到生活在韩岭老街的居民,称其为“韩令市人”,韩岭村恍若藏隐在东钱湖畔的某个小城。

  据史料记录,韩岭建村历史悠久。早在唐天宝三年(744)官府疏浚东钱湖时,这里已有居民。宋庆历八年(1048),王安石任鄞县县令重建湖界,那时韩岭已经形成逢五逢十的定期集市。公元1140年,34岁的南宋丞相史浩走过韩岭,吟出“四明山水天下异,东湖景物尤佳致”的诗句。

  我初中就读于韩岭中学。学校位于韩岭老街的最东头,学生中午在食堂蒸盒饭,自己带菜。淘米蒸饭的小溪源自茅岭墩,从校墙外蜿蜒而下,纵贯老街。有一段成为暗溪,脉脉地流在人家屋底下。溪流到下街还原为明溪,集市主要分布于下街沿溪两岸。

  初一同桌是个高瘦的男生,每天他骑车上学经过自家菜地,拗一支嫩莴笋,到中午用削铅笔的小刀削皮,摸出课桌角落的一袋盐,莴笋蘸盐是他一个春天的下饭。只有逢市日才能改善伙食,他妈妈会在散集后来学校,从教室窗户外递给他一个小铝饭盒,有时是两块腐乳,有时是五只“螃元蟹”,他会开心地跟我说,妈妈的一担莴笋全卖光了。

  因为读书的缘故,我不曾见识韩岭市日的繁盛,倒是傍晚后放学去逛街,老街两侧的楼房让我印象颇深。一色相对的两层木楼,夹得街道犹如深巷,有小店铺,向外斜挑出一扇镂空的木格窗户,上了年纪的店主老人安静地坐在夕阳里,售卖糖果、瓜子、蜡烛、火柴等。

  据生活在老街的同学说,韩岭出过名人,中街老房子是韩岭最有权势的人家住屋,从朱红油漆的“金氏门楼”里走出过中国第一个留洋女性。上世纪八十年代,大画家沙耆也曾在韩岭养病、作画。

  大约二十年前,我第一次真正意义去韩岭市赶集。应该是农历十二月廿五,我跟着母亲,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下街走到中街,又从中街回到下街。母亲回忆当年他们怎么肩挑手提、黎明摸黑赶路,卖掉竹木山货,换回鱼肉、布帛,倘若还有闲钱,买一只两只糖糕,用油纸包好,到家后余温犹在,看我们兄妹几个分着吃,半日的辛苦慢慢淡去。走在老街,我像是一个游客,或是一个证人,什么都不需要买,只为目睹“中有村墟号韩岭,渔歌樵斧声相参”的集市盛况。

  我不知道韩岭市日在那一年衰败、凋敝并消亡,总是因着东钱湖畔旧村改造,沿湖村庄拆迁后集市失去了原有的价值和地位。据说老街要打造成一个旅游景点,闻之亦喜亦忧。春天,我从岭南古道下来,经过老街。斜阳里老街两侧的木楼房阴仄寂寞的样子,很有“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苍凉和凄惶。

  再说我的故乡,小村是东钱湖镇的“边疆”,与塘溪镇钱家村为邻,却把塘溪、咸祥一带称为“下路”,把那里的民众称为“下路人”,言辞间颇有几分莫名的优越感。塘头街我去过几次,十二月廿八日与母亲一道置办年货。腊月寒风难掩过年的热情,集市从马路延伸到裸着白石的溪滩,没有店铺,货品都摆在竹架子上,或干脆摊在地上,没有韩岭老街的矜持,却也更多些乡土味,来自咸祥、象山的鱼货也多,海腥味扑面。

  有一年我在塘头街买了件橘色棉风衣,回家后发现两个袖子长短不一,被同伴讥诮了好几回:“下路人的衣裳也敢买。”很影响过年心情,此后再没有去塘头街凑热闹赶集了。

  与韩岭市、塘头街齐美的还有“一六横溪市”。从我家到横溪,需先步行两三公里到城杨村,然后翻过长长的亭溪岭,才能抵达。去横溪多有不便,但有必须去横溪赶集的时候。比如春来得去横溪买个小猪崽,养到腊月,杀猪卖肉过年。比如父亲的锄头钝了、崩坏了一角,天台的打铁匠还没有来,就必须去横溪买。我初中毕业时,同学们都去横溪照相馆拍一寸照,我不会骑车,只好徒步穿越亭溪岭。炎炎夏日,汗珠从草帽沿滚落,古道两边荒草及膝,令人联想起有关集市的奇闻异录:《岁时记》载“务本坊西有鬼市,冬夜尝闻卖干柴声”,是“鬼自为市也”;《番禺杂记》载“海边时有鬼市,半夜而合,鸡鸣而散,人与交易,多得异物”,是“鬼与人市也”。我气喘不平,惊魂难定,几乎就要崩溃嚎啕,突然忆及辛劳的山民就是踩着脚下坎坷的山路,扛着长长的毛竹去横溪交易,又想到父亲告诫“人做得正,鬼不敢近身”,竟也一鼓作气走到了镇里的照相馆。

  这些年,随着鄞州新城建设,很多世代相袭的古老集市相继销声,淹没在时代浪潮里。听母亲说,附近乡村大概只有塘头街的“市日”还保留着吧。

  我每次回家,母亲都去塘头街买米馒头,她说塘头街米馒头比瞻歧的松软,口味虽淡,却没用糖精水。塘溪镇多山,村落分布在山里,年轻人相继离开,留守的全是老人,市场的存在就显得更为重要。

  塘头街经行岁月烟尘,淳朴依旧。还有归于沉寂的韩岭市,用它近千年的历史,织就一轴江南古老商业的盛世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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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