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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丹虹,供职于鄞州日报社,主任编辑,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叩开名家之门》《说与西风》《木桶浴闲话》《春晖》等。 |
□包丹虹 年少时,大凡都说过或被问过长大后做什么的理想。因为爱好文学,自己第一愿望想做报纸副刊编辑,第二愿望想做书店营业员或图书管理员。可在当时,如此愿望简直是奢望,所处的城市只有一种《宁波日报》,所居住的小镇只有一家新华书店和一个工人文化宫图书馆。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安排,人生之路有时真会朝理想目标前行。 如果说人要知足的话,那从前的两个愿望都已实现。至今我在报社做副刊编辑工作已二十余年,自己也出版了四本书。而父亲的“秋雪庐”,现拥有藏书三万余册(其中线装古籍7900卷,时间跨度600年以上)。中央电视台曾两次到家里采访拍摄,在“走遍中国”栏目中,父亲的藏书楼与天一阁藏书楼作为“书香宁波”专题播出。在前年“世界读书日”中,父亲与莫言、安意如、白先勇、钱理群一起,作为全民阅读的代表,分别被“朝闻天下”和“新闻直播间”栏目多次介绍。父亲获得由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颁发的全国首届“书香之家”称号,他在书房中阅读的模样还上了新闻联播。因此,家里可谓是一个书库,无论从数量和品质来说,已远远超过从前的书店和图书馆。 我这两个愿望是在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生发的,当然也带有自己骨子里的某种喜好。其实,相比同龄人,我的阅读条件已经不错了。 父亲书房外的过道边,挂有中国书协会员曹谷卿先生给他写的“智者不藏书”的条幅。这句子出自韩非子的话,原本是用来自谦的,但藏书曾经还真招来大麻烦。1966年夏天,发生暴风雨般一幕:家里的书被抄,拖走了满满四手拉车。但还有些书逃过了劫难,例如鲁迅的《呐喊》、《彷徨》,《丰之恺漫画集》、《唐诗一百首》,还有海涅、拜伦、普希金、泰戈尔等人的诗集,后来它们就成了我的文学启蒙书。 开卷有益。记忆中我的第一本读物是《丰之恺漫画集》,因年幼不识字,而图画书直观,何况丰之恺漫画很多系儿童题材,他笔下的纯真与幽默,直通孩儿心道。我4岁时,父亲26岁,属于文艺青年。他写字台上有着许多玩意儿,如笔筒、砚台、假山石等摆设,还有压在玻璃板下的各种邮票、照片、红叶等。我身高够不着,就模仿丰之恺画意,把写字台抽屉一格格拉开作阶梯,登上去玩耍。 若追忆童年阅读,连环画是重要图景。连环画被我们称作小人书,当时都互相借着看,有的已不知经过多少个小朋友中转,陈旧得封面都掉了。父亲也给我们买过一套连环画,是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那份焕然一新的感觉,不仅仅是书的品相,主要是故事内容,完全颠覆了我们那年代看的小人书中坏人好人黑白分明的立场套路。因翻阅得烂熟,以至于如今在微信圈看到有朋友晒出这套连环画时,画面情景历历在目。 年少读书记性好,白居易长诗《琵琶行》至今背来“滚得溜”。前不久,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看到普希金铜像时,《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便脱口而出。这首充满温情和哲理意味的诗,曾经慰藉了多少困境中的人,并予以他们生活的信念和希望。文学的最大教化意义也莫过于对人类心灵的拯救。 自感幸运的是,小学六年虽处在文化窒息时期,而我却能攀爬中国文学史上两座高峰———曹雪芹与鲁迅。因为毛泽东对《红楼梦》推崇备至,而鲁迅是被老人家称之为硬骨头的人物。所以,《红楼梦》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得以走红,书籍一版再版,盛况可谓壮观,读得懂的读,读不懂也琢磨着读。当然小孩们是没这个作业的,我读《红楼梦》纯粹是因为没书可看了,而家里红学研究类的资料很多。记得有本《红楼梦诗词解读》,我看到后来,哪首出自林黛玉哪首出自薛宝钗,去掉姓名都能分辨。“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肯定出自薛宝钗这个封建卫道者,解读说她充满了野心。 尽管当时文学被政治化,可我真的喜欢林黛玉。当然,现在对人物的理解不会像从前这么简单。那次,毛尖做客鄞州书城“周六悦读沙龙”,与她谈起《红楼梦》时说,我理解大家族最后为贾宝玉婚姻所做的选择,并“戏说”:如果我有儿子肯定选择薛宝钗做儿媳。林妹妹哭哭啼啼作作梗梗,而且那病怏怏弱不禁风的样子,还真担心她的生育能力呢。毛尖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儿子长大后,也不会希望他娶林黛玉。不过,她说这完全是当妈的私心,这种私心基本不会将之带入《红楼梦》的阅读。与我一样,从小到大读《红楼梦》,她最喜欢的还是林黛玉。 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艺术特色来说,经典作品能让人“反刍”。早期看鲁迅著作,储存了孔乙己、闰土、阿Q、祥林嫂等系列人物形象。有一次旅游途中,女儿用“最鲁迅气氛”的语调,朗读《在酒楼上》。于是彼此说起鲁迅作品的好,我们特别有共识。且不说其寓意与人物形象之深刻,单就那种高冷的叙述语调,简直是他独特风格的识别符。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读书兴盛期,也是家里买书藏书的黄金期。而我最期待的是那些新时代生长出来的文学刊物:《当代》《十月》《收获》《小说月刊》《诗刊》《星星》《西湖》《东海》,等等,家里特制的报刊箱常被挤爆。 看了就有写的欲望,再加上父亲调侃:总不能老是看人家的,自己也要还些吧。于是,写了个万余字的短篇寄《西湖》。编辑来信说:小说立意很好,前半部分太平,建议改成两千字小小说。那可只剩下零头了啊,我才不愿忍痛割爱。但这封编辑回信让父亲看了,倒使他信了我的写作潜力。 自己生性散漫,一般想的多,写得少,许多激情火花大都在脑海里自生自灭。所以常常对父亲宣称要写小说,这回中篇,那回长篇。父亲多听了就说,什么中篇长篇,我看就是个“八骗”。 有次,我心血来潮写了约四万字时,恰逢地方上举办笔会,请来几家有名的期刊编辑。像医院门诊似的,宁波文学青年们在宾馆的几间房间的门前排队等候。轮到我进去“把脉”时,那位中年编辑拿过稿子匆匆翻阅了几分钟说,你这十足带琼瑶腔啊!接着他说琼瑶作品浅薄,还连带批评了鸳鸯蝴蝶派。 可想而知,我失望透了,没几天就“黛玉焚稿”了。 如普希金所写:“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好歹鸳鸯蝴蝶也是一种派,《还珠格格》出自琼瑶,《金粉世家》出自张恨水,后来人家都成影视作品而家喻户晓了。那时我才二十几岁,文艺青年先做做鸳鸯蝴蝶也蛮好,年岁长了阅历深了,自然会蜕变。 但不变的是文艺心。前些天参加地方作协理事会,有几位是年轻时就一起搞文学的,现在都已白发闪现。大家讨论申报创作项目,我说报吧报吧,不忘初心。这四字竟得到共鸣!几十年过去,兜兜转转,话题仍然没离读书与写作,这不正是我们人生理想的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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