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

　　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的二姨。从小就不喜欢。

　　那时，我娘和二姨经常相约着在同一个日子里一块儿去看姥姥；离开的时候，姥姥又总是根据两家的实际需求，打点些礼物，让女儿们带走。

　　每逢此时，我的二姨总两眼放光，将给我娘的礼物，瞟来瞟去地探查清楚。

　　一次，她见送我娘的礼物里有一捆山药芽，就说：“这个，我也要。”我姥姥说：“你姐家有几分山地，要种些山药，我想着你家没地；既然你要，那就再分给你一些。”

　　而不久之后，我去她家，见那捆从姥姥家带回来的山药芽分明已经烂掉，被弃在门外的垃圾桶里。

　　回来，我跟我娘说这件事，我娘说，你姨攒“家”，就是喜欢往手里搂把东西。

　　多年以后，我再回想，我二姨家境殷厚，二姨夫又是在外上班挣钱的公家人，那捆山药芽，她讨回去也是没地儿可种的；一捆儿山药芽，她都要不管不顾地去争，哪里只是攒家？她是心穷。

　　我越来越发现，心穷跟个人的经济状况实在没有多么大的关系。

　　我所处的单位里有一个同事，平日的吃穿用度，比我们常人高出了几个档次，被同事们私下称作“阔太”。有一次，我们几个一块去外地参加一个业务培训，午饭是自助餐。打饭的人堆里，她的身影异常灵活，三钻两钻，一会儿，盘子里垒着小山一样的食物，巍巍然走出来，招呼我们道：“快快，那边有大虾，快去弄点，不然一会儿就光了！”我们大多没去抢，随着队伍慢慢向前。

　　那盘子食物，被她挑挑拣拣地吃；有三分之二被拨拉在一边，扔掉。

　　我那时倒觉得她有点可怜，一个生活如此优裕的人，竟然呈现一副如此饥饿的穷相；连华美的服饰、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住。

　　这样鄙视别人的时候，我回头看看我自己，有些事上，我也免不了穷酸的做法：明明迟到了，在填到表上，却一次次填了准点；读喜欢的文字，该停下来却一口气读到困意连连，连思考和做笔记的时间都被挤没了；早年的几只基金，因为期盼着更高的红利，一次次错失出手的机会，至今套牢在手里……知其所行，是一种勇气，在其所当止，便是一种风度了。这种风度的精髓处，是从容，是淡定，是不贪。不贪，便脱了穷相，便有了一种气度上的尊贵。

　　我们的心，可以是个无底洞，被柴米油盐、金钱名利诱惑所吸引，永远填不满，永远不止步；也可以是杨柳岸，放流水远去，拥春色入怀，享受一份清净淡泊的大快乐。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何哉？人间有天堂，天堂在陋巷。其实，天堂不在陋巷，而在于发自内心的一种满足感，对着财富和名望说够了，对着安逸和欣悦说够了，“知止”而定，轻轻掩上一扇欲望之门，门内便是一个迷人的小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