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

　　北仑原为镇海县的一部分，位于宁波地区东部。地图上，狭长的穿山半岛犹如一条象鼻伸入东海。北仑自古以来就是海上贸易的要地。明末文人谢泰宗（柴楼人）在《蛟川形胜赋》中这样写道：“其广也，东达高丽日本，南达琉球交趾；西连吴会，一瞬可航；北抵登莱，片帆直指。”由于其三面环海的特殊地理位置，历史上，北仑还曾是倭患最烈之地。而郭巨是这“象鼻”上最东端的集镇，因而也就成了抗倭的前哨和主战场之一。

　　郭巨旧称“郭衢”，是个倚山靠海的古城，东濒东海，与舟山地区的桃花、六横岛相望，南连象山港，北侧一衣带水便是沈家门。宋、元期间已有人定居郭巨。由于地势险要，明洪武二十年（１３８７），朱元璋派遣大将汤和建郭巨城。历时三十多年，至洪熙元年（１４２５）郭巨城建成，设烽火台，驻扎军队，称为前所，与柴桥的后所成为犄角之势，防御倭寇的骚扰。据民国《镇海县志》载，郭巨千户所城，城墙高１丈９尺，墙基宽１丈，周长４８８丈。建南、北、西三门。南为澂（澄）波门（南门临海为出征之门，意为“澄清海氛、海宇澄清”），北为崇秀门（北面临山，山崇林秀），西为吉安门（西门为百姓出入，吉祥平安），东门本系水门，后堵塞。上各有楼，外设吊桥，外围建月城。雉堞９２０垛，警铺１３所，敌楼９座。西门有瞭远台。东至西城濠３７４丈，南至西山堑１３２丈，备濠３７０丈。城内主街道呈十字形，卵石道路，以方便快速召集军队出征。城内编制守军１１２０人。

　　郭巨地处海隅，明清时期都是海防重地。搜罗历代文献，关于郭巨的诗文不多；如果有，也往往是是关于抗倭的。

　　《江上闻郭衢传失守怅然有作》：战血昏沧海，惊传夷寇饶。轻兵乘雨夜，利舸逐风潮。一旦军容损，频年士气骄。只今筹略者，谁似汉嫖姚？

　　这是范钦（天一阁主人）听闻郭巨失守，感慨万千写下的诗句。那年是明嘉靖三十二年（１５５３）。县志记载：当年五月，两百多倭寇登陆进犯郭巨城。由于守将大意轻敌，面对如狼似虎的倭寇，守军寡不敌众。倭寇攻陷郭巨城后，沿途一路抢劫，商铺民宅被洗劫一空。倭寇还在城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驱掠少壮，发掘冢墓。束婴孩竿上，沃以沸汤，视其啼号，拍手笑乐。剖孕妇之腹，卜视男女，刳视巾否为胜负饮酒，所至积骸如陵。”这是《明史记事本末·卷五十五·沿海倭乱》上对倭寇在浙东暴行的记载。可以想象，被倭寇占领的郭巨城和城中的百姓，遭受怎样的劫难！

　　范钦在诗中描写了战斗的激烈景况，同时也对当时的卫所制度提出了担忧。

　　“一旦军容损，频年士气骄。”明代初期的卫所制度，以军屯保证其自给自足，由世袭保证士兵来源，所以封闭、保守是其突出特点。明代大多数卫所，都建立了完备的军屯制度，卫所军士部分守城，部分屯种，要求基本上做到自给自足。在初期，这样做确实保证了边防的安全。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卫所制的弊端暴露无遗。卫所军士为世袭，和平时期无所事事，再遇战事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比如军户采用世袭制度，军官的儿子是军官，士兵的儿子还是士兵。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士兵主要是在家种地，并且士兵的劳作会受到军官的盘剥。而且如果久无战事，军事训练就懈怠了，最后军官成了闲汉，而士兵最后只会种地，成了农奴。还有，战事来临，大多数养尊处优的军官往往丧失了前辈的作战指挥能力和胆气。所以，后来的戚家军抗倭就是依靠募兵来作战的。

　　“只今筹略者，谁似汉嫖姚？”对于这种境况，作者提出了期望：如今朝廷的兵部战略指挥者，谁能够像西汉抗击匈奴名将霍去病那样来保卫国家的领土？

　　但没过几年，总督胡宗宪做到了。在嘉靖三十四年，胡宗宪在嘉兴取得抗倭大捷，第二年又诱捕并诛杀了附倭巨寇王直、徐海等。范钦寄《海上闻捷》诗以表祝贺：“烽火频年塞海涯，俄传血战扫长蛇。气兼貔虎轻千灶，阵列风云按五花。殊伐共归胡督府，征兵独数汉良家。天心悔祸从今日，为报狂夷莫乱华。”

　　明嘉靖以后，由于募兵制的施行，给卫所制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就战斗力而言，募兵优于世兵是显而易见的。因而，郭巨千户所城开始逐渐衰落。

　　到了清代，清政府出于防汉制夷的考虑，同时为了打击反清复明势力，实行了空前绝后的闭关锁国政策，甚至进行了“沿海迁界”。为了防止沿海民众通过海上活动接济反清抗清势力，实行海禁，而且较明代更为严厉。清顺治十二年（１６５５）六月，朝廷下令沿海省份“无许片帆入海，违者立置重典”。据《镇海县志》记载：顺治十四年（１６５７），官府强行将郭巨城居民内迁三十里至柴桥，设界防守，严禁逾越。直到康熙十八年（１６７９），清廷方才允许回迁。至此，郭巨城已荒废二十多年。

　　关于郭巨，本地诗人也有吟哦。道光、咸丰年间，郭巨戴家出了一个诗人叫戴鋆，字瘦竹，著有《听鹂山房诗集》三卷。柴桥光绪丙子进士曹昌燮曾为其写序言，云：“外舅瘦竹先生溺于苦学，应省试七荐不售。家居授徒，闲暇时苦吟以写其胸臆，沉思独往，语多奇险。性孤介，僻处海隅，无知之者，先生亦不求人知。卒年四十九，卒后，姚复庄姚燮见其诗，以为另一家笔墨也。”

　　诗集中有一首诗叫做《自小庵至甘露庵小憩》：一寺黏山臂，松门入路深。古林荒塔屋，败草冷庵阴。径曲藏僧趣，云疏漏水音。读书当日地，幽境梦尝寻。 

　　如今甘露庵早已荒废拆除，令诗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百多年后，他的“读书当日地”现在已变成了新成立的郭巨街道办事处的所在地。

　　光绪二年进士曹昌燮，柴桥老曹村人，有一首《登郭衢城外山》的诗：携杖碧云巅，苍茫落日悬。江吞孤屿小，山裹一城圆。世乱兵逃戍，民贫海作田。西郊吾怕过，宿草满新阡。读起来有点凄凉。

　　郭巨城外山应该就是现在的总台山。前四句，诗人描绘了看到的景色。带着拐杖爬到山顶眺望，落日悬浮在苍茫的东海上；海潮涌来，一座座孤零零的岛屿看起来是那么的小；山下的郭巨城，在三面青山包裹之中。后四句是诗人的感慨。鸦片战争的失败，国家内忧外患，世道混乱，本该服役戍边的士兵纷纷逃离；穷苦老百姓只能靠在海涂上抓些鱼虾谋生。城西郊外是新做的乱坟岗，如今长满了荒草，真的不忍心从那里路过。

　　同时期的举人虞景璜（１８６２—１８９３），字澹初，因其在柴桥老街旁的读书处叫“澹圆”，人称澹圆先生，著有《石经兴废考》《传经兴废考》《澹园诗文集》《乾坤正气集》等。事迹见《晚晴移诗汇》卷一七四。

　　澹圆先生曾经主讲灵山、芦江等书院，闭户教授，治经学；喜欢研究归有光、方苞古文义法，得其要领，“睾然有望于古之作者”。他也吟哦过郭巨，如《郭衢道中作》：山行若穷倏得路，细蛇明灭窈且长。淙淙水声草际出，谡谡松风衣背凉。行客往往云起脚，居人处处石叠墙。村翁迎我一笑乐，挈榼相对话斜阳。又如《郭衢》：山似彭城一面无，天光波翠树头铺。铃声清脆碧空去，一幅乡村放鸽图。

　　在前首诗中，诗人把郭巨的地处海乡僻壤、路狭小而崎岖，山岭高、路途长，生活艰辛但居民淳朴厚道都写在其中了。后一首的诗意除第一句“彭城”表示这里曾经是战场外，后几句意思差不多是一幅美丽的乡村图。

　　随着北仑东部的大开发，如今郭巨的交通状况早已今非昔比了。倘若让我来作一首打油诗，那就是：三面青山一面海，总台烽火历春秋。宋驿明城千古事，今绘宏图立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