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羽 小时候在农村和爷爷奶奶住过一阵,虽然彼时的农村是个鸡鸣犬吠伴着竹篱茅舍的清简环境,但那里也有很多城市人无法领略的民俗快乐。成长中的我,那时渐渐对声响怀有了浓厚兴趣。而在当地,田间地头最动听的声音莫过于年节里村民自己组织起来的唱大戏。 新年临近的时候,我这个城市小孩早已和农村小孩打成一片,不分彼此了。我们一道疯跑疯玩,又唱又跳地挨家挨户向人们要糖果、糕点吃。我们知道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喜庆节点,我们这些“小鬼头”即便不受人家的欢迎也不至于被无情驱逐,运气好的话还有不小的收获。于是我一边吃着美味零食,一边掰着指头盼过年。我最喜欢问爷爷的一句话就是:“今年过年要唱戏吗?”爷爷每年都会笃定而悠然地告诉我:“唱的呀!往年都是唱的,今年也不会拉下!” 小年一过,小道消息就已传开:“村里大队正在组织排戏!排戏的场地在村口那所小学的大礼堂内。”我得此良讯,把身体扭得跟扭股儿糖一般,死缠硬磨地叫认识小学校长的大伯带我去看排戏——就是这么馋,正戏没开演,看看演员们排练也是好的。终于,在奶奶宠溺的“帮腔”下,大伯无奈,叫我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带我朝小学而去。来到那大礼堂一看,原来里面早已经挤满乌泱乌泱一大屋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村里唱念做打样样精通的“好把式”。大家先说了点关于服装道具的话,很快就正式摆开架式亮起嗓子,咿咿呀呀地唱起来。鼓板敲击,锣拨震响,二胡、板胡也起了旋律。那时我还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却非常开心。明光绚照下,水袖轻扬,我开心得简直要跟着大家一起手舞足蹈起来。 大年初三晚上,大戏终于要隆重开演了。晌午刚过,我就像上了发条的小电老鼠一般,在屋子里钻来钻去,焦急地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催着她快做晚饭。太阳未下山,我就三口两口扒干净了饭碗,一手扛起放在门背后的小板凳,一手推着奶奶,往小学而去。沿途,我看见好多三五成群扛着板凳的村民和我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于是我越发欢腾了,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过年!而学校那边,戏未开场,就见黑压压一片,人稠如粥。我还因此不住地埋怨奶奶:“让你快点你不快,现在来晚了吧!”奶奶被我闹得没法儿,掏出钱买了包小饼干塞到我嘴里,我这才老实地坐下,不再嘀咕。那戏台高高的,是众人临时搭建而成。为了增添喜庆气氛,上面还用缤纷的彩皱纸做了装点修饰,透出大红大绿、大俗大雅的意趣。幕布是那种紫红色的旧布幔,低低下垂,在我这个孩子的眼中,和真正的大舞台也无差别。此时,所有人都已坐定,翘首等待,而那幕布开启的一刻,仿佛是开启了另一个世界,或者说是开启了一个绚烂的充满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古装世界。我记得年节的戏都极热闹,上来头一出大都是《满床笏》,民间谓之《打金枝》,取其富贵吉祥之意。从向汾阳王郭子仪拜寿唱起,七子八婿一满台。有时候也演情节跌宕的《孟丽君》,才貌绝伦的巾帼英豪女扮男装一番,最后举家团圆,拜堂成亲。剧情也许俗套,而且看戏的大伙儿对这个故事其实早就耳熟能详。像我奶奶,几乎能将整出戏都背出来了,但还是拦不住她爱看,爱跟着戏里的人物同悲同喜。不过那些戏也的确好看,才子佳人,帝王将相,小姐云鬟金钗,笙歌一曲眉黛低;小生也很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唱得人心真的会莫名就温柔缱绻起来……戏结束的时候还要放烟火,流光溢彩不夜天,心情和夜景一起绚烂。 听奶奶说,村里平时什么都精打细算,唯过年唱戏够大气——戏文从正月初三一直要热热闹闹地唱到正月十五元宵夜。我能记得的戏码还有《玉堂春》《五女拜寿》《碧玉簪》等……我奶奶最爱的是《白蛇传》,每次都为白娘子的悲怆爱情惹得掉下眼泪来。一个劲地说许仙太糊涂,法海太坏。我则没心没肺地在心里嘲笑奶奶:这么熟的戏还能看哭,真是眼眶子浅,存不住泪。 现在过年,城市里各处高大上的剧院也会有不少新年演出,戏曲、话剧、音乐会,不一而足。笔者偶尔凑巧也会在正月里约上朋友去看上那么几场。客观来说,就艺术水准而言,那些省、市,甚至国家级别的著名院团,所呈现出来的舞台风采的确不是乡间草台班所能比拟的。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愿意在正月年节里回到昔日的山乡,挤在露天戏台前面,看一场最乡土最亲切,也最热闹的过年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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