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彪

    时常让我回望那个冬春之际的，是因为日出。

    大巴徐徐驶出灯火明亮的车站，黎明时分的黑暗一下子填埋了整个车厢。在车子的晃悠中，乘客们顾不得仍然有些逼人的寒气，裹了裹夹克或羽绒服，昏昏欲睡。

    我是那年过了冬至才从家乡调到宁波工作的。所以，这之后的每个星期一，我都在凌晨5点10分被闹钟唤醒，乘5点40分的班车去上班。车子沿着同三高速甬台温段北上，迎面掠过和后面赶超上来的贼亮的车灯光，偶尔会撕裂开垄断的黑暗。

    不多一会儿，东边的天幕像是被人悄悄掀起一个小角，隐隐约约仿佛有那么一丁点儿亮色透了出来。如果是另一些场合，这个细米粒般微乎其微的亮点在浩瀚无边的黑暗中，是完全可以被忽视的。但此时此地的这个亮点却是非凡的，它将以微毫之力撬动黑暗，漂染天空，开创一个崭新而灿烂的世界！亮点慢慢地洇溢开来，铁板一块的墨黑被解除了凝固，像冰雪一样渐渐融化着。天幕由墨黑而乌黑，由乌黑而深黑，由深黑而浅黑，由浅黑而墨蓝，很有层次地发生着衍变。

    这样的衍变是不可逆转的。如果可以登临山顶，那么，展现在我眼前的一定是极其美丽的景象。太阳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冉冉上升，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海水浴后缓缓站立起来，干净、鲜艳、明亮，那些已被染了淡淡霞色的云片丝质般的柔滑，四处飞扬，仿佛是来不及遮掩它美艳胴体的衣衫。或者，我的面前是一片辽阔的平原，太阳一定还在地平线的下面，但它金色的光辉却把地平线镀成了一条金丝，熠熠生辉，而大地一派安宁静穆。或者，我也许会看到，这时候的太阳就像一个娇羞的新娘，远远地，用团扇般的青山遮掩着绯红的脸庞，偷偷地张望世界……

    这壮丽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令人心潮激荡。

    光亮在一点一点地不断扩大。开始有一缕光线翻过山峦平射过来，被路边茂密的高高的绿化带滤成一个个亮晶晶的光点，落在车道中隔带的灌木枝叶和黝黑的道路上，似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奔腾跳跃，好像要和我们的车子赛跑。有时候，一些淡淡的晨雾缠绕着两边的林带，釉面的叶子反射着光点，有许多明亮的一片片在上下左右飞舞，闪电般稍纵即逝，让我觉得仿佛进入了一个虚拟的梦幻空间。

    在光源不断向上的升腾中，光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散淡，最后终于聚结成明亮的一片。天空一派明澈透亮，蔚蓝宁静。

    这个时候，车厢里的寒意也如黑暗一样被一步步逼退。被黎明前的寂静放大了的呼吸声，已经听不到了，有人站了起来，展臂伸腰，引首张望。

    我的右上方，约四点钟方向，一轮旭日镶嵌在澄碧的天幕，庄严而隆重，安静而蓬勃。从萧萧的深秋到料峭的早春，很多时候，初升的太阳就像一块莹莹发亮的红宝石。乍看之时，仿佛静止。我知道，我无法感知这时候太阳正以每秒250公里的速度急遽上升，但我感到了愈来愈舒适的温暖，感到了在明媚的阳光照拂之下所有一切的新美，那远方绵延的翠绿青葱的群山，那承载着缤纷朝辉的小鸟的自在翅膀，那由远而近的敦厚结实而错落的城市建筑群，还有那令人充满期待的新的一天、新的一周的平凡生活……

    我突然觉得，太阳距离我们那么遥远的运行竟然是如此的亲近和亲切，它饱满、深情的姿容，就像母亲慈爱的脸庞、温暖的怀抱！

    后来，我拥有了自己的车子。9点上班，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晚一些出发也未尝不可。但多少年来，每个星期一，我依然会在6点钟准时启程，因为，我要去赶一场与日出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