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道初 柔石烈士在1927年任教镇海中学的事情,实属罕闻,许多人最早还是从鲁迅撰写的《柔石小传》中略知个中一二。柔石遇害以后,鲁迅先生曾经多次由衷悼念这位烈士,追忆他的为人:善良、迂直、硬气和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以及在文学创作方面所具的卓绝勇气和毅力。鲁迅先生为中国失去如此优秀的文学青年感到十分痛心,其实平之先生等柔石的教育界同事也是如此。平之先生与柔石是当年镇海中学的同事。 据考:平之先生生于1909年,1926年之前已在镇海县灵山小学任教,著名音乐人周大风曾是该小学的学生,还得到过平之先生的亲炙。据周大风本人回忆,他在灵山小学深得平之先生的赏识,从此爱上了音乐。平之先生在1926年转入镇海县中任教,当时还非常年轻;1929年他进入上海中华艺术大学西洋音乐系学习,从此毕生与音乐教育结缘,是宁波市乃至浙江省音乐教育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勤于作曲,著有多种中小学音乐教材;1982年宁波市音乐家协会成立,众望所归,他被推举为首任主席,直到去世。 平之先生与柔石(赵平复)一起进入镇海县中任教,那是在1926年秋天。据他回忆,柔石除了教音乐、语文等课程,后来还曾兼任教务主任。五卅运动周年纪念前夕,镇海县各界进步人士准备在毗邻学校的大校场举行盛大集会,表达中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坚强意志;而校长受到当局压力,向全校宣布禁止本校师生参与这项活动。但爱国的青年教师和青少年学生却并不惟命是从,他们暗地里仍在积极准备。李平之先生还记得这么一件事:他因为家住宁波,受筹备处老师之托,“顺便”回家去购买书写大会标语的纸张等宣传用品,于是私下向柔石请假。他回忆说,柔石当即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同意,并且低声对他说:“你尽管去,这里课务等事我会负责安排好的。”事后校长得知此事,对柔石的做法颇为不满,但柔石却很坦然,表示自己愿意承担责任,认为自己不过做了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无需顾忌什么,就听候处理吧。对此,校长也没有再予深究。 这一年年底,北伐军攻入杭州,镇海县教育界计划发动200多名中小学生上街举行提灯庆祝游行。此时,当地军阀势力摆出杀气腾腾的架势,企图强行压制,扬言要对游行的组织者和参加者进行镇压。不过进步阵营并不怯阵,在他们坚持之下,提灯庆祝游行如期举行,并且获得成功。期间,柔石的作用十分明显,被军阀势力视作“共党嫌疑”而受到种种威胁;但他还是昂首挺胸,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此后他接连遭到要予以逮捕的恫吓,以致一度被迫隐蔽了数天,直到北伐军进驻宁波,他才返校重执教鞭。 平之先生记得很清楚,一九二七年“四·一二”大屠杀在上海发生,国民党镇海县党部闻风而动,召开秘密会议,部署反革命“清党”计划。柔石作为镇海县中代表出席会议,坐在会堂后排。镇海县警察局长随即宣布要对“倾向共产党”的“国民党内危险分子”跟共产党员一样予以镇压,已经决定立即逮捕一批人,接着念了一串名字。当柔石听到有镇海县中学生会主席、县党部青年部长周浩然等熟悉的名字时,他再也坐不住了,就以上厕所为名,立即返校通报有关学生和教师,让他们赶快逃脱险境。其时周浩然正在宿舍洗脚,闻讯后即匆匆向老师行礼,随即翻过照墙,朝洋山庙弄方向奔逃脱险。其余被通知到的教师等也幸免于难。但是柔石本人由于被怀疑“通共”,却从此无法在镇海呆下去,终于悻悻离开此地。其实周浩然也不是共产党人,他后来在镇海中学当了好几年的“公民”课教师。 平之先生说,柔石首先是个好老师,他深得学生的欢迎和好评。这一点,笔者也深以为然。听老教师说起,一九六二年,谢铁骊等以柔石小说《二月》为素材,拍摄电影《早春二月》。电影剧组曾来镇海,找到当时还健在的柔石学生进行座谈。老学生们还记得这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先生,说他多才多艺,而且关心爱护学生,他们向剧组反映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如课余常到张鉴碶探望一位烈士遗孀等。笔者曾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赴沪采访著名烈士张困斋的家属,其胞兄上海市副市长张承宗及夫人都说起:弟弟张困斋在1926年至1927年期间就读于镇海县中,其时他曾遇到几位好老师,其中一位姓赵,就是后来左联五烈士之一的柔石。柔石对张困斋烈士(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原型之一)的成长有积极的影响。镇海中学校园梓荫山坡有座亭子与柔石亭遥相呼应,这座亭子名叫“困斋亭”,是纪念张困斋烈士的。两座烈士亭建筑在同一座校园里,那是很有意思的事。 现在,平之先生早已作古。他虽然只教了我一年书,担任了我一年班主任,就被调往当时的鄞县县中(即后来的宁波二中)去了。时隔四十来年,他已属耄耋之年,写字很不方便,还是亲笔写信给我,把当年与柔石在一起的往事一一追忆出来,这可是一份比什么都珍贵的礼物。作为他的学生,我能不为之感动,能不把它与柔石亭一起深刻地铭记在心、以至把它形诸笔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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