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做美食有写意和工笔,把食物做得精妙细致,属于后一种。 《说文解字》上说,茸,草初生时,又细又柔软的样子。茸菜,是把食材剁碎成茸,滋味独特。 鱼茸,草鱼或青鱼,刮除鱼骨,用刀剁,愈细愈精妙。 剁鱼成泥,是制作鱼圆的前奏。鱼茸呈黏糊状,乡人制作鱼圆时,用拇指和食指捏成圆孔,将鱼茸从孔中下在一口平底大铁锅里滚过,油声暴突喧响,煎至微黄,用铁丝漏勺捞起,晾于竹匾里。 清代李渔在《随园食单》里向后人传授了做水发鱼圆:“用白鱼、青鱼活者,剖半钉板上,用刀刮下肉,将肉斩化,用豆粉、猪油拌,将手搅之;放微微盐水,不用清酱,加葱、姜汁作团,成后,放滚水中煮熟撩起,冷水养之。” 用一个“养”字,甚妙。鱼圆浮于清水中,圆溜、光滑,宛若白玉,拿筷子搛呈长形,放在青瓷盘中呈扁形,白晳弹嫩。一款嫩美食,不同境地,不同形状,若水一样,因势赋形。 鱼圆的历史,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楚文王吃鱼时被鱼刺卡了喉咙,当即怒斩司宴官,吓得厨师不敢再烹全鱼给他吃,想办法去掉鱼刺,把鱼肉剁成茸,做成鱼圆。 淮扬菜中的大杂烩,鱼圆不可或缺。一锅杂烩,入鸡汤,有肉皮、木耳、河虾、小青菜头,鱼圆香软弹牙。乡下宴请,结婚、生子,会上杂烩。几粒雪白的鱼圆,用来吊鲜,杂烩汤的鲜味立马活起来,鱼味通过鱼圆缓缓释放。 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做过鱼圆。董美人的鱼圆,与众不同,恍若见她系一围裙,站在江北水绘园的厨房,做灌蟹鱼圆,内孕蟹粉,色如琥珀,浮于清汤之中,白嫩宛若凝脂,柔绵而有弹性,食客作诗惊呼,有“黄金白玉兜,玉珠浴清流”之奇。 鱼做小饼,白鱼为上,青鱼次之。鲜鱼破膛洗净,去皮剔骨,斩成茸泥,辅以调料加水调成糊状。拌好的鱼茸用手挤在平锅上呈饼状,以文火烙之,两面翻烙至熟,置于筛中冷却。顾仲《养小录》说,“凉水一杯新,慢加急剁成,锅先下水滚即停,将刀挑入锅中烹,笊篱取入凉水盆。斟酌汤味,下之囫囵吞。” 一虾成球,以新鲜河虾去壳,斩成茸泥,加入二成肥膘茸泥,辅以调料加水调成糊状,用手搅拌,虾茸挤成球状,至油锅内炸熟,待浮起,用漏勺捞起,置筛中淋油冷却,色泽牙黄,浑圆如珠。 工笔的美食,还有枣茸、蛋茸、椰茸……这些细细密密,将食材剁碎,花落如泥。 白白胖胖的蒜,去皮,用张小泉菜刀轻轻一拍,捣碎成泥。蒜茸,可以烧小龙虾,几个小城文人,露天而吃,酣畅淋漓。正像《水浒传》第3回所说,鲁智深大闹五台山,蘸着蒜泥吃狗肉,吃得口滑,停不下来,一连吃了十来碗酒——这是典型的古代吃货,为味痴狂。 我在临水的餐馆吃过蒜泥河虾,一堆髯须铮铮,几近透明的淡水河虾,被蒜茸腌着,初看以为是醉虾,但盘里没有一滴酒,一层白白的蒜泥将河虾淹在里面,盘底置碎冰,吃在嘴里,凉凉甜甜的,蒜泥的浑味荡然无存。 剁碎成茸,美食的工笔,把食物从一种形态转换到另一种形态,且柔且细腻。形态变了,味道更丰富,却是一种意境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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