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距虾脊兰

    密林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慢慢移动。终于，有那么几秒钟，温暖明亮的光线眷顾到了这株姿态婀娜的钩距虾脊兰，28朵栗红与鹅黄相间的小花，就像一串精致的小灯笼被通了电，立刻变得闪闪发亮，美艳不可方物……

    为了这一瞬间，我已等了几个小时。甚至，也可以说是几年。张海华

    寻找野生虾脊兰

    三四年前，我偶然听说，冬天时有人不知从哪儿得到一种看上去比较枯败的草本植物，将之种在花盆里，哪知道次年4月它开花了，方知是钩距虾脊兰。当时我刚开始拍本地野花，于是就跑去看这株兰花，立刻就被她迷住了：鲜绿而多褶皱的叶子如微合的双手，轻轻向上托起一茎花葶，那清秀的小花啊，是自下而上渐次开放的。她最下面的花儿已完全绽放，润白的唇瓣上有脊状突起及若干暗褐色斑块，在两侧呵护着唇瓣的是淡黄的萼片与花瓣，而花葶的顶端，还是暗红的花苞。

    不过，我不喜欢家养的花儿，我想在野外看到她自然绽放的模样。但真要在山里找到野生的钩距虾脊兰，真是谈何容易！2014年秋天，我和妻子到宁海的东海云顶拍摄植物，寻寻觅觅间，忽然看到幽暗的林下有一种植物的叶子非常像虾脊兰，而且有好多株。当时兴奋得不行，自以为找到野生兰花的群落了，赶紧先用手机拍照，上传到微博请教植物爱好者。结果，有人认为是某种虾脊兰，有人却说不是。次日，权威人士确认，那不是兰科植物，而是藜芦（一种百合科的植物，有毒）。于是，我空欢喜一场。

    后来没多久，我跟邬坤乾老师等人到奉化、宁海交界处的深山竹林中，在寻找其他兰花的时候，邬老师突然惊喜地说：看，钩距虾脊兰！果然，山坡上有一株与众不同的植物：两枚绿色的大叶子几乎是贴地平摊，一根长长的花葶上挂着四五颗碧绿的果实。再一找，附近还有好几株。当然，很可惜，不是花期。

    2015年4月中旬，心中一直惦记着它的我，直奔那处深山。竹林中，钩距虾脊兰刚盛开，每株的花少则十几朵，多则二十余朵。在拍摄之前，我蹲下身来，仔细观察那一串熠熠生辉的小花。

    钩距虾脊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很好奇。虾脊兰是兰科植物的一个属，光中国就有好多种虾脊兰，如流苏虾脊兰、疏花虾脊兰、长距虾脊兰等。据说，是因为单一个体小花有外翻的唇瓣，在造型上像小虾的尾巴，故名虾脊兰。可我趴下来认真看啊看，从各种角度观察，在我的脑海里还是不能把这花儿跟“小虾的尾巴”建立起联系。

    不过作为描述该种植物性状的“前缀”，“钩距”一词比较好理解，即这种虾脊兰具有像弯钩一样的“距”。顺便说一下，花的“距”是一个术语，指某些植物的花瓣向后或向侧面延长成管状、兜状等形状的结构，如大家常见的凤仙花科植物一般都有长长的距。它看上去非常精巧，是体现植物智慧的天才设计：一，距里面通常有腺体，而腺体分泌的蜜就贮存在那里，能吸引昆虫；二，距的形态不同，实际上起到了选择特定的传粉昆虫的作用，从而为植物基因的稳定存续起到了很大作用。

    阳光“点亮”她的美

    有点扯远了。那天是大晴天，可惜竹林中的光线还是不好，我一开始用自然光拍摄，不满意，改用离线闪光灯来拍，还是不满意。先用24毫米的定焦镜来拍，想呈现整个植株的美，然后又用100毫米微距镜头来拍花朵的特写，但均感觉效果一般。

    总之，我傻乎乎地把钩距虾脊兰看了又看，拍了又拍，却始终得不到自己满意的照片。就好像一位美丽的姑娘就在你眼前，婀娜多姿，巧笑嫣然，风情万种，可你的相机竟不能表达其美的十分之一，这不是一件令人十分羞愧的事吗？不幸的是，这种尴尬的场景在我拍摄各种野花的过程中反复出现。终于有一天，我不再为此羞愧，不是因为脸皮厚了，而是我明白了，野花之美，乃是造物所成就，我等凡人，岂能妄想与上天争辉？

    后来，我也曾在其他地方见过钩距虾脊兰，还是觉得拍得不是特别好。今年4月初，我跟着林海伦老师等人，一起去宁海的深山拍摄独花兰。那天，在幽美的溪畔小径旁，我们注意到了一株造型特别优美的钩距虾脊兰，当时它正含苞欲放。我默默地记下了它的大致方位，继续前行。

    接下来一直很忙，竟始终没时间去看它。约20天后，我终于有了点空，立即驱车两小时直奔山中。四月下旬，草木葱茏，与上次我来时的早春景象完全不同。进山后，我一路脚步匆匆，心中忐忑，唯恐它的盛花期已过，错过了最美的容颜。

    还好还好！到那里一看，它所有的花儿都已经绽放，从花葶的底部直到顶端，一共28朵！由于从下到上依次开放的缘故，花葶中下段的花儿已经略微低垂，像挂着几个微红的小灯笼，而中上段的花儿们则充分展开花瓣，仿佛带着自信的微笑。

    唯一可惜的是，树林太密，上午斜射的阳光似乎一时照不到它身上。我试着拍了几张，发现植株偏暗，而受到阳光照射的背景很亮，完全没法突出花的美丽。

    我等了一会儿，发现阳光暂时到不了理想位置，于是先去附近寻找其他野花，过了中午，我回到原地。“日脚”缓缓移动，林下光影变幻，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斑斑驳驳。我把相机参数调整好，把手电等人造光源扔一旁，然后坐下来，静静地注视着花儿与光影。

    终于，有那么几个瞬间，阳光忽然点亮了它。

    是的，就在这样的瞬间，原本低调的灰姑娘突然穿上了水晶鞋，变身为明媚的公主，在幽暗、静寂的溪畔树林下，独自轻盈地旋转、舞蹈。

    就在这样的瞬间，我有点发呆，简直不知道如何按动快门。

    我相信，在这样的瞬间，不仅我在注视着它。树在注视着，草在注视着，小虫在注视着，鸟儿也在注视着……是的，至少，就在这样的瞬间，天与地都在注视、欣赏着它的美。

    拍摄后记

    前几年，我曾经很迷恋用离线闪光灯来拍野花，总是把灯放在各种位置，并且把闪光输出的功率调得低低的，当按下快门时，闪光灯也瞬间发光——通常会以侧逆光的角度，点亮叶子与花瓣，让它们看起来通透、鲜亮。控制得好的话，这种人造光形成的效果，会很像清晨的低角度光线轻吻美丽的花朵，当然唯一不能模拟的，恐怕是那种温柔的暖色调。但现在，我决定尽量少用人造光源，因为我想最大程度地还原野花的天然之美。而这，只有自然光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