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名片: 沈津,安徽合肥人,1945年出生于天津,1966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当代著名的版本目录学家。在上海图书馆任职时,师从顾廷龙、潘景郑、瞿凤起三位前辈。曾任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员及善本室主任长达十八年,归国后被聘为中山大学图书馆特聘专家,2017年被聘为美国国会图书馆亚洲部专家入馆研习。在海外古籍整理、鉴定与再生保护、版本目录学以及图书馆古籍特藏学等方面,被古籍学界公认为阅书最多、鉴书最精、贡献最大的当代学者之一。先后出版了《书城挹翠录》《中国珍稀古籍善本书录》《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中文善本书志》《翁方纲题跋手札集录》等。 日前,著名版本目录学家沈津应邀来天一阁国学堂作讲座。从事古籍整理和研究的人大凡特别认真,讲求个来龙去脉,特别实在。沈津就是这样,虽然被古籍学界公认为阅书最多、鉴书最精、贡献最大的当代学者之一,却依然谦逊低调,朴实无华。而当他登上讲台,和蔼之色中有了若干庄严与自信,洪朗之声里有了许多精警与理趣,顿时蓬荜生辉,满室书香袅袅不绝。 记者 陈晓旻/文 童银舫/摄 拜师学艺高起点 说起来,沈津从事这一行也是有渊源的。沈津是安徽合肥人,沈家在安徽合肥是一个大族,他们家的《沈氏家传》是陈寅恪先生的父亲陈三立先生所撰。他的祖父叫沈曾迈,喜欢文史,学问非常好,擅书法,曾是书画家吴昌硕的学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曾在上海办过书法展,有很多人去捧场,作品也全部售罄。祖父在天津靠教书谋生,办私塾。很多名门的子弟都曾跟其祖父学习,比如李鸿章之子李经迈就曾请他祖父到家里做家庭教师。 沈津的父母亲都是普通职员,完全靠工资生活,养活6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因为家境不好,作为老大的沈津想替父母亲分担一些生活压力,想早点参加工作。当时母亲在上海图书馆工作,图书馆正需要找临时工帮忙整理书籍,于是1959年,沈津进了上海图书馆工作。 幸运的是,1960年的冬天,上海市委宣传部制订了一个计划,让文化系统的老艺人、老专家收徒学艺,把他们的技艺、学问传承下去,沈津有幸被挑中,跟着上海图书馆的顾廷龙、潘景郑、瞿凤起三位先生学习古籍版本。 顾廷龙先生曾任上海图书馆馆长,也是著名的版本目录学家、文献学家。潘景郑先生的家世比较显赫,因此有多余的钱去买书,他的哥哥潘博山就是收藏界中收藏明清尺牍最有名的一个。瞿凤起先生是铁琴铜剑楼的传人,他对宋元善本很熟悉,他家的收藏也很了不得。 因此,沈津拜师学习的起点是非常高的,都是鼎鼎大名的大家。老师上课也是极其认真的,绝不含糊,对学生要求也极高。老师们要求沈津看一些版本学、目录学、文献学方面的书,比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叶德辉的《书林清话》等。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初看这些书自然是枯燥的,只能慢慢读。沈津直到现在还留着老师送的一套商务印书馆出的四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顾先生还要求沈津每天用一个小时写毛笔字,沈津解释说:“顾先生要我临帖,接受书法训练,实际上是在培养我鉴定古代抄本、校本、稿本,以及题跋、尺牍真伪的能力。真品一气呵成写下来,伪品破绽表现在什么地方,你自己写了以后才可以去慢慢体会。我在看那些抄本、校本、稿本、题跋的时候,比较用心去熟悉名家的手迹,有些人的笔迹就在我脑子里印进去了,他们的字体一看就知道。” 后来在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的学习又让他有了很多理论知识的补充。他说写论文特别方便,因为读的是函授,一边还在上海图书馆工作的他,有需要参照的古籍随手拿来就是,比学校里的学生条件好多了! 炼就版本鉴定的火眼金睛 三位恩师不仅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沈津,他们谦虚谨慎的工作态度更让他受益终身,“顾先生每写一篇文章,一定让我用复写纸誊抄四份,他自己留一份,其他三份请大家提意见,不光是看内容对不对、引文对不对,还看标点符号是否正确,是否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后来我发在《中华文史论丛》上的文章,也都经过了三位老师的严格把关。” 沈津始终记得当年顾廷龙老师的话:“学问”就是“学”和“问”两个部分组成的,不仅要学,还要会问。不懂的就要去问,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给老师看过的文章哪些地方改过了?为什么要这样改?凡是有看不懂的,一定要学会请教。 版本鉴定完全是技术活,判断标准无非几条:一看纸张,二看字体,三看装帧,四看藏印。一本书,如果眼力够好,断其品质年代,就在一分钟间。但炼就这样的火眼金睛,却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参与编撰《上海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对沈津来说是个重要的锻炼。 上海图书馆的一万四千多种古籍善本,是个大工程,沈津都翻过、看过,还认真做了笔记。老师顾廷龙鼓励他边做鉴定边做研究。沈津讲了关于《翁方纲年谱》出版的故事,收集资料就用了整整40多年。1961年,老师顾廷龙给他定了一个题目,让他把翁方纲的年谱做出来。老师建议他对所有关于翁方纲的东西都要去搜集,比如很多重要的碑帖上面都有翁方纲的题跋,还有翁的手札等。于是每个星期天沈津就在长乐路书库做这项工作,碰到问题,包括不认识的字,随时向顾先生请教。资料搜集工作一直坚持不懈地做下去,一直到四十年之后《翁方纲年谱》的出版。 做学问一定要细致,不能有任何疏忽。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沈津一辈子就是这么做的。 “潜伏”哈佛燕京图书馆18年 在上海图书馆做版本研究的时候,沈津就很想知道在海外的中国古籍的收藏情况,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大量的重要古籍流落到海外,在公共和私人图书馆里。 上个世纪80年代,他第一次去美国做访问学者,发现美国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研究很关注,而中国对美国所收藏的古籍却几乎一无所知。那时候沈津就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将这些藏于大洋彼岸的宝贝“解密”,让国人知道。这也成了他后来编辑《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善本汇刊》的前因。 1992年,沈津再赴美国,任哈佛燕京学社访问学者。两年后,他进了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善本部工作,心里有了更清晰的计划。“这些都是中华文明的精华,我一定要把国内已经不存的东西弄回去,为学界所用。” 谈起在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的18年,沈津笑称自己是“卧底”,搞潜伏,最终将国内所无的古籍善本以汇刊的形式悉数“偷回”。他说:“因为1992年那时候有一部电视剧叫《敌营十八年》,讲的是卧底的故事,我就用来自我打趣。” 哈佛燕京图书馆目前收藏的中华善本有4000部,四五万册左右,仅明刻本就有1500部,其中国内各大图书馆空缺的版本就有189部之多。所以,他在哈佛燕京图书馆所做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将国内没有的古籍善本以汇刊的形式编出,总共是67种37册。参考标准就两条:国内空缺,有学术价值。 67种国内没有的珍稀善本被遴选出来,做这样的大型汇刊,在国内绝对要一个编委会来承担,但在美国,就沈津一个人,花了半年时间自己编,自己写提要。 他写《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清代部分时,助手都是从国内来的访问学者,沈津的要求是,一定得有一二十年的专业训练基础;到美国之前,一定要熟读他的《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宋元明部分)。“这样他们到哈佛的第二天,就可以动笔了。四位访问学者,每人一年工作两百天,写两百篇善本书志,二十万字。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方式,让他们最后都成功了。”顾廷龙的严格、严谨影响了沈津,沈津也逐步影响着后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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