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清明过后不久,装在鞋盒里的蚕籽忽然发了“芽”。那天,女儿一串惊喜的呼叫,把我们都引了过来,看那些蚕蚁,小小的,有的蠕蠕爬动,有的昂头探顾,左一下,右一下,像在寻食。 我有点发愁。印象中那两棵桑树还光秃秃没有发芽,给蚕宝宝吃什么? 只好又跑去看桑树! 呵!两日不见,桑树竟换了模样,满树芽苞,一树绿! 捋了几枚叶芽,回去给蚕儿垫饥。心里叹着万物之间的“奇缘”:蚕不发“芽”,桑不吐绿;你一破壳,我便急赶着爆开了满树嫩芽!时光里,它们是怎样秘密约定的呢? 生命之间的一呼一应,着实令人赞叹。 其实想吧,自然界有数不清的你呼我应、心心相印的奇迹。一场雨后,沉寂干枯的河床上水流涌动,不久,小鱼来了,小虾来了,还有泥螺,它们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 早春,水鸪鸪一叫,雨水节令近了,雪花从此隐匿;雨落簌簌,是应水鸪鸪之邀约么? 柳树丰茂葳蕤之际,汁液充盈,土里的蝉蛹掐准了时机,正穿越黑暗,一寸一寸靠近。 诗人说,二月初惊见草芽,历经了寒冬磋磨,草和人初遇新生的彼此,都会发一声惊叹吧? 风中的树,窗外的雪,天幕落雨,林间鸟啼,都会在心里溅起一片回声的。什么时候,我们阻断了与大自然心有灵犀的感觉呢? 当然了,衣食是本,“可囿于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那些有趣的人,总会突破功利得失、柴米油盐的实际,将心放置于空蒙的自然,听它呼,听它啸,看它踟蹰,看它冒进,雄浑的回响里,心似乎变成了巨大的乐器。 在《枕草子》里,清少纳言说:“凡是夜里叫的东西,无论什么都是好的”,想来,夜色幽寂中的发声,更能引起心灵的震动;与自然呼应之间,忧伤都是美丽的。 记得鲁迅先生将自己比作夜行的鸟,发出恶声。这声音,似是尖锐一呼,让沉沉欲睡的人们蓦然醒来,看清独行者的灯盏,发出应答,迈开步子,勇敢跟上去。 在这个人世上,心灵的呼应,其实是发生在莫逆之间的,一声剥啄敲门,唤出狂喜的主人。木门吱呀,月色铺地,此夜定是把盏饮月的良辰。 也有早早铺垫好了等待,那边一呼,我自雀跃;暂时没有消息,便由不得要产生幻听了:风拍门扉,误为剥啄敲门,微风过处,疑是伊人裙裾。 那些发生在爱人与知己之间的对话,叫喁喁私语,即使琐碎庸常,也是人世间动人的呼应。《悲惨世界》一书中,马吕斯与柯赛特相爱,“他们相对微笑,撅起嘴来做小丑脸,相互交叉着手指,说话你来你去……夜晚,两个情人和鸟雀、玫瑰一同躲在昏暗隐秘处,把满腔心事倾注在各自的眼睛里,在黑暗中相互吸引注视,这时,太空中充满着巨大的天体运行”。 这人世中最旖旎的呼应,其实和太空中运行的天体一样:神秘,有自己的运转轨迹,吸引,也被吸引。 生命,是一呼一应间的流转。 时间是呼,长大、成熟、衰老是应。一滴一滴的铜漏,滴走的是时间,滴来的是越来越薄的日子。时光越来越倏忽,唯有珍惜剩下的光阴。 前行是呼,路途是应,“没有路,走得多了,便有了路”,实践,探索,再实践,呼应轮转,人便渐渐被路程送往远方。 书籍是呼,解读是应。在文字里渐悟、顿悟,受到鼓舞。这呼应之妙,混响着思维与智慧的华彩乐章。 对于写作者来说,写作是呼,作品被人品味和传递是应。作品在“众”中活比自己活更深广,更长远。 然而,生活中,有烦恼事、伤心事、生气事,它们接踵而至,常常搅乱生命中有序的呼应。曹雪芹谈自己写红楼的境况:“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怀;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因为心中那枚通灵的石头,因那石头引发的雄奇之呼,寻常日子的艰难竭蹶,便袭扰不了他超然的胸怀。 心中树一个靶标;那是回响在心的一声悠长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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