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志军

    早春雨水绵绵，晾着菜蕻干的屋子荡漾着菜蕻散发出来的香味。有时雨水一连半个月不断，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无奈地霉烂。只有等着，等到春天真的来了，太阳懒洋洋的了，菜蕻叶尖儿一捏就会簌簌地往下掉，才突然发现成了。这是一个喜悦的时刻，家人们拢在一起小心地把它们从悬挂的绳线上摘下来，凑成一把，剪成半寸长的一段段，装进密封的瓦罐或纸袋子里。饭前，抓出一把，拿开水一冲，撒上盐花，挑上一滴猪油，不放味精，也鲜香得便闻到春天的味道！要是你到村子里来，乡人们招呼你最好的礼物，就是菜蕻干了。当然，吃菜蕻干有时间，这个春天的美物就这个春天享用，过了这个时节再去吃，味道全变了。

    那之前，田里有青菜疯长，叶子一个劲儿地绿，又大又圆，肥油得厉害；叶梗肥胖，饱满白皙，长得忘乎所以了，中间索性探出一根根菜茎，这是青菜最嫩的部分，小小的或粗或细，俗称菜蕻。若是太阳开得勤，又来不及采，尖头顶端会长出细小的黄花来，可惜，这样的已经老去。农人们不舍，差了妇人三五成群，挎着竹篮，前前后后地到各家地头，用手指一掐再一放，那鲜嫩得流着春水的菜蕻，满满地堆在篮子里了！ 做菜蕻干并非易事——一筐筐地摘下来，担到河里一浸，上上下下捞几回，就干净了。都是自家田里的东西，无需矫情地洗个干净。回去后，要操心的事就多了：准备一口大锅，自家有井水的更好，一桶桶往锅里倒；配个烧火工，在大灶前猛添柴火，等水咕嘟叫唤，就大把地抓着菜蕻往开水里投。大家最得意显摆自己锅里捞出来的菜蕻——青但不涩，熟而不烂，若是变成绵软又泛着隐约的黄，那这家的婆娘肯定不是做菜蕻干的好把手！能干的做起来左右开弓，上下飞手，胸有成竹，不慌不乱，绿的菜叶和玉一般的手指互相交错，被热气熏红的脸气喘吁吁，一改往日的泼辣或温惠，专注而又动情，实在是男人们最爱看的模样呢！

    连续阴雨天的，不是晾晒的好日子。当然，放置的地方更重要！青菜尖儿成干不是靠太阳晒，而是依着一日一日的风和阴凉。上乘的地方是家里的弄堂、厨房、吃饭间、村里的祠堂、庙宇中的屋檐下、村里的大礼堂……时节一到，横七竖八地拉了各式的线，或支架着细毛竹和三角架子，架子上、线上整齐有序、舒朗有致地码着还湿漉漉软绵绵的菜蕻。暗绿色的一排排，堪称壮观。照理，小孩儿们最馋，日日经过挂在头顶、一跳就能摘到的菜蕻，很容易。只是，再怎么饿，再怎么想吃，想想去年春天喝过的那菜蕻干泡成的汤的鲜美，就不忍再去破坏了这些。

    有时候，也觉得奇怪，要做成如此美味，不是大太阳底下会更快吗？每每有这个念头升起，总会有老人断然反对。或许，只有懒婆娘才会这么干！又或许，这种农村人得意的美味靠的就是时间的悠长和浸润，只有在时间悠悠荡荡的流逝中，才可以做成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