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鸣 虽然时隔近10年,两次上庐山,好像命中无缘,登临含鄱口都没能望见烟波浩渺的鄱阳湖。第一次是遭遇台风,到了含鄱口大雨滂沱,浑身被淋得透湿,只好狼狈而返;第二次碰到大雾弥漫,站在含鄱亭,眼前宛如挂上了一幅乳白色的天幕,啥也瞧不见。等了一个多小时,厚重的雾气仍是经久不散,只得悻悻然顺着蜿蜒的山道,走往植物园。 中国科学院庐山植物园位于含鄱口与大月山夹峙的山坳中,1934年由中国著名植物学家胡先骕、秦仁昌和陈封怀等人创建,是我国唯一的亚热带山地植物引种驯化场,至今占地已达30多平方公里。走进栽培着3400多种植物的园林,但见群峦环绕,地势开阔,树木葱郁,环境幽静,确是一个游览的好去处。可惜我是“植物盲”,园中的大部分植物都不认识,只是茫无目的地在杉柏区、温室区、翠花园、苗圃等处瞎转悠。忽然身边急匆匆走过几位游客,其中一位指点道:陈寅恪先生的墓就在前面。我蓦然记起女作家陈祖芬曾写过一篇散文《陈寅恪的后世有缘人》,讲述了陈寅恪骨灰历时34年,才落葬于庐山植物园的艰难过程。1969年10月7日,中国近现代久负盛名的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陈寅恪先生卒于广州,他的女儿们想尊重父亲的心愿,让父母的骨灰随祖父母和大伯父一起安息在杭州九溪。然而他们不知写了多少信、跑了多少路,却始终得不到确切回复。2001年6月,湘西籍的画家黄永玉得悉此事后,经多方奔走,终于在2003年6月陈先生诞辰113周年之际,促成了陈先生和夫人的骨灰安葬于植物园“三老墓”附近。“三老墓”即为三位植物园创办者的墓茔,其中的陈封怀就是陈寅恪先生的侄子。 我赶紧追随那几位游客的步伐,爬上一片草木葱茏的平缓坡地,眼前顿见数块大小石头,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金黄色的光泽。右侧竖立的大石头上,镌刻着“陈寅恪唐筼夫妇永眠于此”,左侧横卧的扁平石上,题写着陈寅恪先生一生奉行的几个大字:“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下面是“后学湘人黄永玉敬书”。那几位游客看来是陈先生的崇拜者,他们颇为内行地向旁人介绍说:这些石头是第四纪冰川遗留的漂砾石,已有近百万年的历史。边上栽种的是陈先生曾留学过的一些国家的树木,有日本的红枫、法国的冬青、美国的凌霄、俄罗斯的红松。我在这别具一格的墓碑前久久伫立,想到陈寅恪先生的一句诗:“后世相知或有缘”。作为一个非常景仰先生人品、学问的后来者,能在他的墓地与他不期相遇,也真是一种缘分! 庐山的山水得天独厚,一脉飞峙,频江扼湖,峰岭绵延,独特雄峻,人文景观,散布其间,多姿多彩。在第一次上庐山时,就已走过大部分景点,甚至在“美庐”的大阳台上坐了近半天。第二次再来游览,就颇有些熟门熟路、潇洒随意了。这天下午午睡起来拿个相机,从牯岭的街心公园慢悠悠地踱往别墅区,路过河西路中段,拐入绿树丛中的“国际友谊雕塑园”,偶然间发现有尊题名为“赛珍珠(1892—1973)”的青铜雕像竖立其中,她略显忧郁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目光直视前方。下面大理石基座上刻着一段简单的介绍文字,说这尊雕像是2010年第二届中国庐山世界名山大会期间由美国胡德山赠送的。然而搜寻我可怜的记忆,对赛珍珠这位著名的美国女作家几无印象,似乎还同赛金花搞在了一起,更不知她因写中国题材的小说而得过诺贝尔文学奖。 于是我抓紧时间一路小跑,去寻找赛珍珠所住过的“310别墅”,远远就看到她写的一段文字:“每年六月,当秧苗从旱地移栽到水田的时候,也就是去牯岭的时候了”。走进这栋由石头构建的小巧别墅,屋内挂满赛珍珠的照片,还摆放着她曾经坐过的沙发。这儿虽改成了赛珍珠纪念馆,游客川流不息,但仍散发着昔日家居生活的温馨味道。从屋里所布置的介绍文字中,我终于较为完整地知道:赛珍珠出生三个月后,就随作为传教士的父母来到了中国镇江,而庐山成了她永生难忘之地,这儿不仅留下了她天真烂漫的童年,也是她的新婚蜜月之地,更是在这间别墅中写出了她的第一部作品《也说中国》。在赛珍珠出版以勤劳朴素的中国农民为主要形象的小说《大地》后,即获得了普利策奖,而她的“大地三部曲”,因对中国农民生活的深刻描写和传记方面的杰出贡献,于1938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她在颁奖典礼上动情地说道:“假如我不为中国人讲话那就是不忠实于自己,因为中国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也就是我的生活。”但相当奇怪的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赛珍珠被中美文学界一些人士所排斥,以至她的名字和文学成就不为普通人所知道。然而无论如何,赛珍珠通过自己的笔架起一座“沟通东西方文明的桥”,她的《大地》是迄今为止世界上被翻译最多的文学作品。诚如赛珍珠纪念馆馆长所言:“我们应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做更多实实在在的事情来纪念她”。 庐山,从文人向往的桃花源到赫赫有名的夏都,不仅是一座风景名山,也是一座政治名山,但我以为更是一座文化名山,因为一种文化、一种精神源远流长,是最难以磨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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