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铁皮石斛

    《红楼梦》中说，林黛玉的前身，乃是绛珠仙草，为报神瑛侍者（即贾宝玉）的“日以甘露灌溉”之恩，于是到尘世以泪相还，泪尽而逝。读来令人唏嘘。

    在民间，也有不少现实中的植物，被口耳相传为“仙草”，据说有还魂救命、起死回生之奇效。而有一种稀有的植物，位列传说中的“中华九大仙草”之首，这就是鼎鼎有名的铁皮石斛。

    可叹的是，野生铁皮石斛如今濒临灭绝。究其缘由，主要便是它所拥有的“仙草”之美誉。仙草薄命，一如黛玉的命运！张海华 文/摄

    “仙草”是怎么来的

    早在20年前，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听说过“铁皮枫斗晶”这种补品，有的厂家将其功效宣传得天花乱坠。其价格高昂，非我等所能消受。自那时起，我就一直很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仙草”？现在，为写这篇文章，我上网搜索了一下，从某百科词条中原文摘几句如下：

    “铁皮石斛生物习性神秘莫测，它生长于悬崖峭壁之阴处，古人常悬索崖壁或射箭采集。铁皮石斛常年受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作为养生极品，自古以来深受皇宫贵族的青睐。但由于它生长条件十分苛刻，自然产量极为稀少，更因民间长期过度采挖，致使野生资源濒临绝种。”

    说什么“受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其实都是玄而又玄的套话、空话，而且从“习性神秘、生于悬崖”一路推导到“养生极品”，从逻辑上讲也完全不通。尽管也说“因过度采挖导致濒临绝种”，但请注意，这不是出于保护的善意，而是恰恰相反，其本意是在宣扬“物以稀为贵”，以满足某些消费者的心理需要。

    上述所引文字的下面，又有如下表述：

    “成书于一千多年前的道家医学经典《道藏》将铁皮石斛列为“中华九大仙草”之首……民间称其为“救命仙草”。功效特点： 充分补充体内血、精、津液等物质，调节人体阴阳平衡； 心、肝、脾、肺、肾之阴虚均补；对烟酒、劳累、用脑过度有独特的疗效……”

    首先，“道藏”通常指道教书籍的总称，历代都有编修，而非“道家医学经典”，这且不论。其把铁皮石斛说成具有几乎无所不补之神效，但凡稍有常识与科学素养的人，都会明白其中的水分有多少。

    多年苦寻觅，得之危崖上

    多年来，宁波的植物专家林海伦老师一直在本地寻找铁皮石斛。林老师说，虽然常听说民间有人采到过铁皮石斛，但在专业文献上，却并没有明确记载宁波有铁皮石斛的分布。

    林老师上山带着望远镜，看到悬崖峭壁或古树，都会仔细搜索一番，看有没有像铁皮石斛这样的野生兰科植物附生在上面。功夫不负有心人，2014年，多年苦寻终有回报。那年夏天，《宁波晚报》对林海伦发现野生铁皮石斛的过程作了详细报道，引起市民极大关注。

    据报道，2014年2月，在余姚境内的四明山的某处悬崖上，林海伦发现了两丛疑似铁皮石斛的植物。但当时它们几乎没有叶子，要想验明其真身，必须等到花期。当年夏天，当人工栽培的铁皮石斛花期接近尾声的时候，它们开花了。大的那丛有30余个花苞，位于顶端的两三朵已经开放，小的一丛也已开出了三四朵花。从花朵的特征来看，毫无疑问这是铁皮石斛。林海伦长舒一口气，因为这是宁波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确认有野生铁皮石斛的分布！

    林海伦还说：“此前有资料记载，铁皮石斛只长在山中半阴湿的岩石上，喜半阴半阳的环境，从这次发现的现场来看，情况不一定如此。”因为此次发现的铁皮石斛均生长在朝南的阳坡，其中一丛的四周毫无遮挡，显然能承受夏天烈日的曝晒和长期的干旱。

    冒险攀登，一睹真容

    2015年夏天，又到了铁皮石斛的花期，蒙林老师指点，我找到了四明山深处那块有铁皮石斛生长的巨岩。尽管事先就知道那悬崖非常陡峭，而且石斛生长的位置也很高，但到了现场一看，我还是倒抽一口凉气：这悬崖起码有七八层楼那么高，而且其正面壁立如削，几乎呈90度垂直，岩壁表面除了一些苔藓、蕨类植物等之外，几乎啥都没有。

    用肉眼找了一遍，没发现铁皮石斛。改用望远镜仔细搜寻，终于发现了一小丛，上面依稀有两三朵浅黄色的小花。赶紧用平时用来拍鸟的“大炮”（超长焦镜头）拍摄，可叹依旧没法把花儿“拉”得足够近，拍出来的照片缺乏植株的细节。因为，这丛铁皮石斛的离地高度约20米，而一朵花的直径只有两厘米左右！

    我在崖下直搔头皮，只能望花兴叹：从正面攀登？想都不要想！后来，在附近绕了几个圈子，发现或许可以从悬崖后面迂回绕上来。于是，带上轻便器材，徒手从山崖后面的密林中攀爬而上，但很快在上面迷失了方向，最后莫名其妙从另外一个远离悬崖的方向走了下来。

    我不甘心，再试了一次，这回倒是没迷路，但手足并用、千辛万苦爬到崖顶一看，我的妈呀，顿时头晕目眩，太高了！后来终于透过树枝的缝隙，发现了距离相对较近的铁皮石斛（但依旧可望而不可即，毕竟性命要紧），总算通过镜头看清楚了这丛石斛及其花朵的细节。

    宁波有不少大棚种植铁皮石斛的基地，我曾经去参观过。在条件优良的人工环境里，其黄绿色的花朵显得水灵灵的，甚至有点胖乎乎之感。但当我以较近距离看到野生铁皮石斛的花朵时，心头不由得一震，第一感觉竟然不是“她真美”，而是忍不住感慨：“生存太艰难了！”是的，这丛石斛完全扎根在光秃秃的石壁上，附近没有流水，没有泥土，兰科植物特有的气生根像章鱼的脚一样一寸寸蔓延，紧紧吸附在岩壁上。它的茎比较干瘪，而几朵花儿傲然绽放，俯视悬崖之下。这些临崖盛开的小花，完全没有温室里的同族那样水灵，显得有点纤瘦，但却呈现出了一种强大的生命力。

    善待自己，善待“仙草”

    那天拍完下山，在农家乐饭店吃午饭，跟店老板聊起铁皮石斛的事。对方惊讶地说：“你拍到了铁皮石斛？那你挖下来没有？”我说，没有。他更惊讶了，连问：“你怎么没有采啊？为什么呀，太可惜了，野生的很值钱的！”我摇摇头，不知说啥才好。

    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少见的”、“野生的”就等于“值钱的”，因此必须据为己有而后快。这个逻辑很没道理，但很不幸颇有人信。

    后来，林海伦在四明山的另一个地方又发现了铁皮石斛，而我的其他朋友在奉化等地的山中也有发现。但不管怎么说，铁皮石斛在宁波乃至在国内，都只是零星分布，全靠顽强的生命力在角落里苦苦支撑。

    2017年春节，植物爱好者孙小美和她先生，在四明山一处沟谷中偶然发现了一大丛铁皮石斛，并告诉了我其所在位置。我去看了，果然也是生长在悬崖的高处。附近还有不少环境类似的石壁，我用望远镜仔细找过，没有发现第二从。夏季花期来临，那丛石斛有近百多朵花盛开，异常美丽。但我一直对地点保密，不希望它们被打扰，愿它们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一年又一年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