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1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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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9月1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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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虫

    □王太生

    秋虫在野,唧唧复唧唧。

    我的一个朋友,喜欢虫子。他在秋天的夜晚失眠,悄悄爬起来,一个人蹑手蹑脚跑到阳台上听虫子叫。此时,正是天光云晓,一夜虫鸣合奏正欢,就像一支管弦乐队,已到了即将谢幕退场的高潮部分,虫子们鼓腮吹管,躬腰抚琴,鸣声如雨,等到太阳出来,露水褪消,虫子的鸣叫便渐渐式微了。

    虫鸣,是一岁植物季节更替在草叶上的盛典。想想那些震颤在草木深处的天籁,如果秋天没有虫鸣,多单调啊。朋友说,站在秋天晨光熹微的阳台上听虫子叫,空气中有草木清香,你不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安静。

    一岁虫鸣,我清晰地听到这只虫子翕动浑圆孔隙,一声悠扬、一声短促地吟唱,到了来年再听虫子叫,就不是今年这只虫子了。

    今年的这只虫子,它去了哪儿?轻触弹跳,消失在一片扶疏草木之中,虽然草木清香依旧,但像从前遇到的人一样,再也遇不到了。

    那些虫子,我想大概是那些蛐蛐儿、纺织娘、银铃子……那种浑然天成、流畅舒卷的对天鸣叫,哪怕是在无人的旷野,仍然不知疲倦,它们是瓜叶豆蔓下的俏皮居士,始终怡然自得。当然,有些虫子叫不出声,就像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只是不擅表达。不擅表达的虫子,你能说它不是一只虫子吗?

    秋虫鸣叫的夜晚,适宜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事。清代采蘅子的《虫鸣漫录》,就是以高高低低、忽远忽近、断断续续的虫鸣为背景,在灯下写成的一部笔记小说。

    古人对虫子尤为喜爱。《聊斋》中,一个孩子死了,变成了一只蟋蟀。生前对虫子太着迷了,转世投胎他变成了一只昆虫,人虫情末了。

    中国的古画中,调皮的小男孩都喜欢虫子。三两个小儿,剃了桃子头,小手上挰着一根细细长长的草絮,脑袋挨着脑袋,在斗蟋蟀。

    鲁迅的百草园中,有过对昆虫描述,“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多年前,我到绍兴时,曾在园内墙根寻找过那几只虫子,终未所得——那是1926年的虫子。

    我曾在一个秋雨倾盆的早晨,留心去谛听虫子叫,这些小精灵偃旗息鼓。或者,叫声被雨声淹没,但是等到雨脚甫一停歇,虫鸣声便从粗疏草叶间浮了上来。

    虫子们在激越欢叫。它们有方言吗?或者说,它们的哼唱,有没有一个地域的乡音?比如,有类似河南豫剧、安徽黄梅戏的韵味。

    今年的虫子,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有一天晚上,我在写东西,忽然就听到一只虫子,在屋角里低吟浅唱。估计是从窗外面蹦跶进来的,或许是走错了地方,它要蹦进我的文字里吗?我寻了几次,走近时,声音戛然而止;脚步离开,过了一会儿,那只虫子又续续鸣叫,却不见踪影。且让它在我的文字里休息一阵子吧,真希望我躬耕陇亩的田塍里,能够有一只虫子的鸣叫。

    一个在秋天乡间夜晚赶路的人,他是披了一身虫鸣声走来。人大概是一只有思想的虫子,唱歌、说话;啜泣、大笑,那些声音或高或低,断断续续地呈现。

    我就是那只几十年前,从古城的青砖墙隙里蹦出的虫子,在我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中,仍然不知疲倦地鸣叫,作出并不深刻甚至肤浅的表达。

    一个秋天的夜晚,我在听窗外一只虫子的欢叫。想到明年这时候,就不是这只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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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