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彪 品茶,是一个人的事情。 与友人一起在临湖的窗前煮雪烹茶,细数世事,是一件想来就让人惬意的快事,屋子里茶香氤氲,屋子外飞雪点点,有一两枝腊梅开在雪的最深处,如少女的唇红;或者“待到春风二三月,石炉敲火试新茶”、“竹下忘言对紫茶”。 清晨,家人还在香甜的睡梦里,我净手拂案,将水坐上磁炉,给自己冲一盏茶。 不必紫砂,也不必润杯、试香、“凤凰三点头”的冲泡过程,只要一只杯壁上洁净得看不见一枚淡淡指痕的玻璃水杯、少许绿茶。当沸水缓缓注入,那一支支紧直挺秀的茶叶随之跃然作舞,似冲浪的舴艋舟,少顷之后渐然静止,叶尖朝上,齐刷刷地直立于杯底,等待开放。 我浅浅地吮了一口。这时的茶水没有一丝的涩味,只有一股初显的清香,一直抵达心头。 当发烫的茶水流经咽喉,与心头倏然相接的那一刻,我仿佛才被叫醒了,才从昨夜的酣睡中真正幡然醒来。猛然想起,我踏上社会,也正是从一杯茶开始的。1978年11月,我16岁,招工到县里的茶厂。我们一起招工的几十个新职工第一次到茶厂时,厂里的同志给每人倒了一杯茶,一杯茉莉花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用茶叶泡的茶水,茉莉花茶那浓郁的馨香就这样深情地缭绕在我的记忆深处,不能淡去。这杯茶,是我人生的“叫醒”。 哦,随着早晨的第一杯茶,东方天际上显现出一道道流彩的霞光,照进了日子和时光,照进了心扉。所有的精彩、丰富和沧桑,都是源于平淡平凡平和的开端。 续水,杯中的茶叶渐渐低伏、盛开。微微打开的叶面纹理清晰,新绿鲜嫩,保持着春天生长的姿态。茶汤愈来愈清亮了,一片晶莹剔透的浅绿,很有诱惑感。醇厚柔和的茶水在口腔里流转,丝丝涩苦便布满了舌苔。 许多个这样的时刻,心思也会完全浸润在茶的涩涩之中,于是,那三年半背井离乡的打工生活就再次一幕一幕地浮起在我的心头,悠悠往事,凡事艰辛。1994年,在家过完春节,我返回深圳。那时没有“和谐号”,没有高铁,我乘坐的是经停宁波至广州的火车。从宁波上车,车上已是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如果想要稍作腾挪,就会扰乱了既定的“秩序”,更别说走动一下。那个时候,对于站得腰酸背痛的人来说,走动一下,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时间久了,我舌干口渴。我对茶水的那种向往,在车轮与钢轨连续不断的摩擦声中被一点一点地逐渐放大,几近难以坚持。到了一个停靠车站,我匆忙将钱通过众人之手转到窗口,买了一瓶啤酒。我没有买矿泉水或者其他饮料,因为啤酒也有类似茶的涩苦之味,以酒代茶,解一时之瘾。 还有一件事是牙痛。其时,我已经回到内地,在一个法国品牌的化妆品营销公司工作。那一次,我乘坐长途班车从宁波前往无锡办事处。黄昏出发的时候,就感到左边的牙齿隐隐作痛,后来疼痛越来越厉害,甚至殃及左边的太阳穴都隐隐作痛,最后左边脸庞痛得肿起来,像一只蒸熟了的馒头。这时候,车子已进入江苏省境界,在经过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城镇时,我实在支撑不住,下了车,找了家小诊所,吊了瓶盐水,然后在一家旅社安顿下来。我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像冬眠的蛇,渐渐地缓过神来。从此,茶水的温暖就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坎上…… 现在回望,心里便觉得当时的这些遭遇和坎坷都不怎么重要了,甚至有些欣欣释然,这正如杯中的茶,“谁谓茶苦,其甘如荠”,回味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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