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晖

    儿子去重庆上大学了，我跟先生陪他一同前往未来四年生活的城市。一切安排停当，离别的日子也慢慢临近。

    那天，我们是下午的飞机回宁波，儿子也要回学校准备军训，约好中午一起吃个饭就此别过。从酒店的电梯下来，还没到底层，先生就控制不住很不争气地流泪了，接着还“窸窣”有声，制造出声响让我们注意到了他的“没出息”。男人多情善感起来，也会让人很不适应。一直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一直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的小鸟，如今终于要单飞了，这个面临空巢的大鸟想来也很不适应。若干年来从未睡到自然醒，总是把闹铃设在固定的时段，起来准备早餐，就为了让儿子再多睡几分钟的男人，回去终于可以睡个整觉了，生物钟肯定也很不适应吧？曾经的关爱有加，却让人很不待见，也曾剑拔弩张，青春期逆反对抗着“更年期综合征”，如今少了个演对手戏的，想来也会很不适应吧！

    人生无处不在的离别啊！其实做母亲的一直都很敏感，敏感到每一次的细小别离。曾经，他孕育在我的肚子里，那些日子，我们是融为一体的，亲密无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他从我的身体里分离，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但那时，我们贴得还是那么近，他需要我的温暖、我的抚慰，他吸吮着我的乳汁，从我的身上获取养分。慢慢地，他挣脱了我的怀抱，蹒跚学步，不再需要我的搀扶；慢慢地，他会奔跑了，活动范围超出了我的视线。曾经，他那么喜欢黏着我，钻到我的被窝，趴在我的身上手舞足蹈学着小海龟；曾经，他喜欢抱着我，他的臂膀缠着我的腰；曾几何时，他挣脱了我的手，不好意思再让我在外出时牵引着他。儿子的成长过程，就是他一步步离开母亲的过程，如今，他更要离我在千里之外。

    在返回宁波的前一天，儿子跟我说，他发现商城里面有一个打印照片的机子，他说他想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我一看，是他偷拍下的我的照片，早上刚醒来，脸没洗，头没梳，睡眼惺忪的，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在阳台上浇花的情景。我说，这形象实在忒差，我这里有美一点的，他说他想多打印几张我们在一起的照片，贴在寝室里，因为以后不能天天见了，这一张有妈有家，挺好啊！一直嫌我们唠叨，管教太多，一直期待能考到外地的大学以挣脱束缚，大大咧咧的傻小子在别离时刻居然也变得细腻起来了。

    有时想想，人生中真的有太多相似的场面，只是，我们处的位置不同，所以感触也会有些不同罢了。记得三十多年前的1986，我十六岁，从大碶到镇海上学，母亲给我准备了一个大大的布面箧夹，里面装着我全部的家当。在车子开动的那一刻，懵懂的内心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我记得我是心酸了一阵子的，但对陌生地方、新的学习生活的憧憬冲淡了离家的不安与惶恐。虽然北仑镇海一江之隔，才几十分钟的车程，但这是我离家的开始。以后学业结束，工作、嫁人，有了自己的小家，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从此远离了与父母朝夕相处的日子。

    飞机降落栎社机场，转乘地铁回镇海，此间拨通父亲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父亲说起一些以前从未听他讲过的旧事，父亲说他十八岁那年，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吃不饱饭，他当时一米七三的个子，体重只有七十八斤。父亲被迫中止了宁波五中的高中学业，决定入伍参军。是奶奶来送的行，父亲说：我娘的心肠也挺硬的，居然没有落一滴泪。在车站边上，我娘掏出一毛钱，买了十颗豆子，塞在我的手里。这十颗豆子，我吃了两三颗，剩下的几颗一直捏在手里……在通讯极其不便的年代，离别就意味着断了音讯。

    积聚在内心的情绪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决堤一般，让我欷歔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