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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张岱曾说过:“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深情至癖不是件易事,今年53岁的韦力,就是这样一个对古籍充满深情的人。他不仅是中国民间收藏古籍善本最多的人,也是一位非常刻苦钻研的藏书家。他为了寻觅藏书文化甚至还遭遇了失腿之灾……日前,“中国藏书第一人”韦力应邀来甬,在“2017宁波书展·宁波读书周”开讲《古书之美》,之后又在天一阁书院开讲《万卷书与万里路——寻访诗迹之旅》,与大家分享他藏书觅书的故事。 |
名片: 韦力,号芷兰斋,著名藏书家,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研究所兼职研究员,复旦大学古籍保护研究院特聘研究员。凭个人之力,收藏古籍逾十万册,四部齐备,被认为是中国民间收藏古善本最多的人。著有《古书之爱》《古书收藏》《芷兰斋书跋集》《琼琚集》《硃痕探骊》《鲁迅藏书志》《得书记》《失书记》《觅宗记》《觅诗记》等。 □记者 陈晓旻 文 周建平 摄 A 自小听爷爷讲古书 韦力对传统文化感兴趣,跟他的爷爷有点关系。韦力自小由爷爷抚养长大,一直到十几岁。爷爷是清代的秀才出身,经常给他讲古书里的故事。在无书可读的岁月,文化上的贫瘠反而催发了韦力的求知欲,他四处搜罗旧书来读。 1981年韦力读高一时,上学途中有家旧书店重新开张,里面有一套五色印刷的武英殿版的《古文渊鉴》。“我一下子被那种美震撼了,才发现原来古书并不都是泛黄卷边的。”老板开价80元,韦力攒了4个月的钱,买了下来。这也是他能够回忆起的最早的古书收藏行为之一。 真正接触到古书,大约是在1983年。北京举办第一届“古旧书市”,就在现在的琉璃厂。韦力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古书,那时的售书方式很奇怪,不分好坏,不分版本,一律五毛一本。因为完全没人教,也不懂版本,他和其他人一样,先抢上一大堆,然后慢慢挑那些版本漂亮的,保存好的。 那届书市,韦力买了170多元的古书,这在当年是一笔巨款。为了那次书市,韦力将在学校吃午饭的钱省下来,攒了很长时间的钱。 从此,韦力收藏古书一发而不可收。如今,他建有一个藏书楼,叫芷兰斋,在藏书界名气很响。芷兰斋大约600平方米,有8000余部、10万余册古籍善本,宋元及以前珍本、经史子集四部皆备。其中,宋元及以前刊本、写本50余件、200余册,宋元递修和宋元明递修本近20部、300余册。 古书价值不菲,四处访古更是花费甚巨,好在他二十多岁时就当上了中国外贸总公司兴建的三资企业的总经理,后来自己开公司做投资,有不错的收入。他说自己不吸烟不喝酒,像一个旧式文人那样,全部用来养护这个古旧而奢侈的“癖好”。 B 最刻苦钻研的藏书家 在古书堆里摸爬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收藏的故事数不胜数,韦力也在磕磕碰碰中慢慢摸出了些门道。他说:善本有“三性”,即历史文物性、学术资料性、艺术代表性。而这“三性”方面,最有价值的是宋元刻本。因为,唐宋之际,是古书由写本时代向刻本时代过渡的转折期,为了被接受,书本必须刻印得清晰和精美。 “宋刻本好,还和汉语语言系统有关系。汉语是表意文字,历代流传下来有很多错讹。宋刻本最接近写本时代,最接近原作者的思想原貌,历代都是参考宋元刻本来校勘文献的,文献学意义很大。现在宋刻本多数在公共图书馆,民间流传很少,每次一出来价值都很高,连残缺册也得百万以上。”韦力透露,他自己现在收藏有宋刊本20余种。 宋版藏书中,他最钟爱的古书之一是《施顾注苏诗》,刻于宋嘉定六年,这是目前流传下来最早的苏东坡诗集的刻本,是中国最有名的一部古书,也是他见过题跋最多的一部书。清代书法家、文学家、金石学家翁方纲得到此书,每年在十二月十九苏东坡生日这天,邀请很多名士到家里来共同祭奠这部书,在书上写跋与题记,称为“祭苏会”,一直延续到民国的金石大家罗振玉还在祭奠。 为了整理自己收藏的古籍善本,韦力一直在做提要目录,按照传统经史子集的分类法,已经连续做了12年,每年都会出版一部《芷兰斋书跋》。此外,他还深入进去,进行一些古籍方面的研究。可以说,韦力是公认最刻苦钻研的藏书家。 上世纪90年代末,一家湖南杂志的系列文章让韦力萌发走出书斋的寻访之举。当时该杂志连续三期介绍藏书楼,其中一期是扬州著名的测海楼,有文字有图,却和韦力亲眼所见的测海楼大相径庭。原来作者并未实地探访。 中国到底有多少藏书楼?都是什么现状?这些疑问促使韦力去亲自寻访。先是零散探访,后系统地四处寻访藏书楼。5年后,《书楼寻踪》面世。接着又推出了姐妹篇《书魂寻踪:寻访藏书家之墓》,在三年之内,他爬山涉水完成了对分布在大江南北的40位古代有名藏书家之墓及遗址的寻访,包括从刘向、班固,到范钦、黄丕烈、曾国藩、罗振玉、傅增湘,行程数千公里。这是对中国古代藏书文化的一次巡礼,亦是对于传承了中国文化书香余脉的众多先贤的拜祭和纪念。 C 遭遇失腿之灾 这次在天一阁开讲的《觅诗记》是韦力刚出的新书,有三大本。而在上半年,一套同样厚重、分上中下三部、足有1300多页的《九域芸香:书楼觅踪》才刚刚付梓。卷帙浩繁的“觅”系列内容涵括了诗、词、曲、理、宗,接下来他还有《觅理记》《觅词记》《觅曲记》等。从《诗经》往下,凡是和传统文化有关的人事,他都要去觅一觅。 韦力总结说,他现在做的是两类事情,一类是“和书有关的一切”;另一类是“和传统文化有关的一切”。而“觅”系列就是后一类,为此他准备花10年时间来完成。之前他已经付出了七八年的时间。 《觅宗记》是一部对中国佛教八宗一派遗迹的寻访,也是“觅”系列的第一部。2013年春天,他为寻访玄奘去西天取经前拜访第八个师父的遗迹,来到河南省安阳县灵泉寺。寺庙正在修复,依墙而立一排功德碑中的一块突然倒下,砸在他的脚上,血瞬间流了一地。虽然他迅速找来塑料布自行包扎止血,但因为距医院太远,韦力的腿还是没保住。 为了挚爱的事情,竟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令人唏嘘。面对家人和朋友的一再劝阻,他也曾犹豫过,认真思考之后,他回答说:“如果我停止了,那么之前5年的辛勤付出不就白费了?既然这是可以给我带来快乐的事情,我为什么不继续呢?” 尽管现在下水、爬山、爬高都不行了,但韦力装上假肢后,依然和之前身体健全时一样,保持每个月出去十天、回来写作二十天的节奏。 《觅诗记》以《诗经》一书的采集和编纂者作为专题寻访的第一人。对诗人遗迹的勘访,以时代为序,春秋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而同一个时代的诗人则以生年为序,凡是无法确定生卒年的诗人,则将其排在该代的后面。 为了写新书《觅诗记》,韦力常常孤身一人深入交通不便、散落在全国各地的古墓。寻访历史遗迹使韦力得以跨越时空与古人交流,他把寻访视为对历代贤人的致敬。 因为截肢的经历,他也因此想到了百年之后自己毕生所藏古书的归宿。尽管不少公共图书馆来跟他商谈日后捐赠之事,但他还是觉得,书无论多么久远都应该是与读者亲近的,他自己的藏书可以让人随意翻阅,再加上,本来市场上古籍数量就少,自己收藏的占了不小的比例,他还是希望能够继续走向市场,让真正爱书的人能够再度亲近。 韦力希望设立一个基金,将收益用来奖励那些从事版本目录学、对古书研究和保护有成就的人,以及藏书、爱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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