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唯真

    第一次听到沈光文这个闪亮的名字，是在已故甬上学者王重光先生那里，时2010年春。当时重光先生已罹患重病，但他决心着手研究400年前我们的宁波先贤沈光文。

    由关注而关心，搜索、查阅“沈光文”成为我每天的功课，不间断地向王老提供资料，翻阅各种版本的文献，沈公的形象从陌生到熟稔，从模糊到清晰，我看到了沈公在刀兵水火中的倔强灵魂和宁死不辱的凛然忠节。

    沈光文，生于1612年，明甬上望族栎社沈氏第十八代。宋丞相沈焕之后裔，明进士沈九畴之玄姪孙。有二子，老二早亡。老大沈种，有五男。

    沈光文幼承师训，才华横溢，24岁以明经入太学。明亡后，追随南明鲁王，辗转浙、闽、粤、桂，累迁太仆寺少卿。无奈抗清大势已去，1651年欲携家卜居泉州，孰料船过围头洋口遭遇飓风，漂到台湾宜兰，开始了流离台湾的生涯。

    辗转到台南定居的沈公，其时41岁。为避荷兰人猜疑，登山问水，赋诗寄怀，暗察台湾山川形势、海防设施，绘成地图，秘交国姓爷郑成功，志在匡复，势在排满。1660年，被荷兰人疑为郑的间谍，被囚，严刑拷问，并押其儿子为人质，反复折腾才将他们父子释放。此时沈光文已穷得朝不保夕，病了无钱买药，饿了无处乞米。次年又逢台湾旱灾，更困苦危殆，只好吟咏舒啸，诗成为他艰难的处境和穷愁生活的真实告白，也成为峻洁性情的写照。

    1661年郑成功驱逐荷兰人，光复台湾。客礼接见沈光文，并赐以宅田。为施展郁积的抱负，沈光文移居目加溜湾，设帐教原住民读书识汉字，成为在台湾开启民间教育第一人。沈光文操着浓重的乡音，在榛莽之地的台湾，诲人不倦。聚集到简陋的茅棚的孩子，有渡海先民的后裔，有郑成功大军的子孙。从留下的诗稿里看出，沈光文不仅有“能活人”的医术，精通岐黄之道，还有着慈悲之心和高尚医德。

    遥想300年前，这里已经弥漫着汉文化之气，吹拂着文明之风。

    不料郑成功英年早逝，因在《台湾赋》讽谏继爵的郑经，沈光文险遭杀身之祸，一代名儒只得逃禅茅居，隔绝红尘。扫叶烹茶，再困苦不堪，也绝不降清，复明的愿望始终不断地跃动在他的心灵深处。

    之后的廿年时间里，沈光文撰写了大量的有关台湾的文献，《台湾舆地考》是台湾最早的地理专著；《台湾赋》广泛涉及文化历史、民族风情，堪称地方百科全书。当时诸罗县令季麒光说：“台湾无人也，斯庵来始有人矣；台湾无文也，斯庵来始有文矣。”台湾文学家黄得时说：“台湾文学史应该从沈光文起笔。”台湾知名作家、学者龚显宗认为：“他是台湾移民文学、乡愁文学、遗民文学、隐逸文学、乡土文学、民俗文学的首创者；而台湾的诗学、赋学、古文，也都始于沈光文。”还有很多的诗作，也烙下了宝岛特有的痕迹，谱成了心有忠义、不臣二主的孤臣基调。他曾自叹：“吾廿载飘零绝岛，弃坟墓不顾者，不过欲完发以见先皇于地下，而卒不克，其命也夫！”守璞抱真的高洁品操令人感叹！

    至1683年，清廷统一台湾。闽浙总督姚启圣请他出仕，年已古稀的沈光文婉拒，表示“愿归故里”。后来，姚启圣出于“政治攻势”的考虑，答应送他回故乡鄞县，但沈光文不久病故，回乡的希望终成泡影。

    将老之人对故乡的眷念有一种莫名的执着，这种境遇，其痛何深，他把满腔的悲愤与痛苦尽皆倾注于笔端。1685年，沈光文聚集了当时流寓台湾的文人组成“东吟社”，诗酬唱和，并以74岁高龄亲自作序，合编成《福台新咏》，播下了台湾诗的种子，也激荡出永怀故乡的千载孤愤。

    幸有县令季麒光，敬重沈光文的人格才学，时常接济，晚年才稍安顿。1688年，沈光文走完了他坎坷悲怨的一生，享年76岁，葬台南善化里。

    为沈光文作传的，从最早清初的季麒光，康熙年间的金鋐、陈梦林，乾隆时刘良璧、全祖望，直至民国初年连雅堂先生等，足见代有仰慕者。编写《台湾通史》史家连横（连战的祖父）赞说：“海东文献，推为初祖。”

    沈光文的墓，1915年仍存在。而他的遗像早已失传，后人不得已，据沈公诗作中语气状貌，绘制明代衣冠制造像，籍表崇敬之意。

    2010年10月，在王重光先生的提议下，宁波文化界一行10人，去探访栎社星光村沈氏故居。沈氏第18代后裔沈谒毛老人接待了我们。高墙青瓦，乌漆台门，正中矗立沈光文塑像。我们静静地瞻仰。沈谒毛老人说：沈光文是栎社星光村的骄傲！

    2012年，沈光文诞辰400周年时，终于魂归故里，我撰写了一幅对联：

    教化生徒经史流传蓬岛尊初祖；

    启蒙蕃社诗文开咏骚人仰昔贤。

    由甬上名家曹厚德老师书，用于沈光文纪念馆。

    去年深秋，我再次来到星光村，探访沈光文故居。还是那么古朴，亲切。绵绵秋雨中，我想：来年，在落叶满地的深秋，去台南的善化，在沈公的纪念碑前献上一瓣心香，走过光文路，去文开书院和诗社，缅怀366年前流寓绝岛的乱世孤臣、我们的乡贤沈光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