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勇杰 绘

    叶利民彻夜未眠，这是他在宁波市拘留所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前一天中午，叶利民上派出所办事，身份证一查，暴露了老赖的身份：两个多月前，鄞州法院判他偿还债权人王某20多万元欠款，可他至今未履行，于是被依法执行了司法拘留。

    拘留所里拘押的，有很多像叶利民这样的老赖。为何欠债不还，每个人都有一堆借口。但经过15天司法拘留，很多人会有所触动：他们能意识到，在每起案子背后，都有苦不堪言的申请人，更有人指望着案件的执行款去治病救命，或维持最为基本的家庭生计。

    15天时间并不长，但剧情的变化常常出人意料：有的老赖进来没几天就还钱了，有的则让家人四处筹钱，并同申请人签下还款协议。

    也有的老赖不为所动，试图一条路赖到底，那等待他的，将是刑事拘留。

    1 子债父还

    眼看儿子走投无路，叶利民父母挑起了处理债务的担子

    “哐当”一声，拘室的铁门锁上了，拘留所里寂静无声。

    躺在床上的叶利民望着天花板，神志渐渐清醒：作为欠债不还的老赖，他将在这里度过失去自由的15天。

    几个小时前，他走进拘留所的那刻起，整个人似乎就懵了，被要求穿上被拘留人识别服（特制黄马甲），换上拘留所的布鞋时，他脑子里空空如也。

    直到夜深人静，叶利民才缓过神来，这些年的经历一幕幕跳出脑海，人生如梦是他此刻最大的感慨。

    2012年，叶利民大学毕业，学的是国际金融贸易专业，当时正值外贸货代的黄金期，他很快就在外贸行业干得风生水起。毕业一年多，他就买了房子，有了车子，不久又同朋友合开了家驾校，每月都有不菲的收入，日子可谓顺风顺水。

    那个时候的他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会沦为欠钱的老赖。

    可人生常有意想不到的转折。

    2015年，叶利民经朋友相劝，涉足黄金期货交易。刚开始他很小心，只投5万，一个星期不到，5万变成了8万。他随即追加10万，不到两个星期，10万变成了20万。

    叶利民感觉这钱太好赚，胆子越来越大，可没想到，好运没持续多久，形势就急转直下，亏的钱越来越多。他幻想着把亏损的赚回来，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不但投进全部存款，还四处向亲戚朋友拆借，结果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等他痛定思痛醒过来时，包括银行的抵押贷款在内，已欠债400多万。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追债，银行催讨，债主上门，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被彻底打乱。

    眼看儿子走投无路，叶利民父母挑起了处理债务的担子，他则更换了手机号码，偿还债务的所有事情交由父母处理。

    去年年初，叶利民的房子被法院查封拍卖，筹集120多万，还清了银行的贷款。紧接着，他父母又变卖了家里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两年多时间，债务基本还清。

    叶利民不再躲躲藏藏，筹划着开始新的生活。

    进拘留所的那天下午，他到辖区派出所办事，身份证一查，显示两个月前他已经上了老赖黑名单。原来，他还有笔20万的欠款一直没还，两个月前，债主王某向法院起诉，虽然胜了，却没拿到执行款。

    在被送往拘留所的路上，叶利民一肚子怨气：两年多来，自己和家人竭尽全力偿还债务，400多万欠款基本还清，现在人家为这20万欠款，居然去起诉，还把他送进了拘留所。事已至此，就不还钱，看你咋的。

    随着在拘留所呆的时间一天天过去，叶利民的怨气渐渐平复。夜深人静，他想起了债权人王某。他知道，王某家也不宽裕，现在孩子大了，父母也老了，到处都要用钱，而这些年，他为躲债，更换了手机号码，人家肯定到处在找他，但找不到，向法院起诉也是无奈之举。

    每天的普法和管教民警的谈话教育，让叶利民逐渐明白，欠债还钱事关人的品性，老赖帽子不摘掉，受影响的远不止自己，孩子今后的读书升学都将受到影响，如此代价实在太大。

    进来后的第四天，叶利民的母亲就来到拘留所探视，和叶利民商量怎么还钱。经查，法院账户还有8万余款，他打算让母亲再筹点儿钱打到法院账户，然后拟份还款计划，剩下8万分期偿还。

    叶利民知道，同王某早一天达成还款协议，他就能早一天离开这个地方。他还年轻，从头再来并不算迟。

    2 进来就还钱的老赖

    他并不缺钱，但就是存心不想还，想着各种办法赖着不执行

    相比于叶利民，像黄明生那样的老赖就着实让人深恶痛绝了。他本身并不缺钱，也有能力执行法院的偿还判决，但就是存心不想还钱，想着各种办法赖着不执行。

    年过四十的黄明生几年前开了家餐饮公司，2015年因各种原因停业关门，虽然亏损并不严重，但他就是拖欠着供货商的16万货款，迟迟不还，另外还拖欠7个工人4万多元的工资。

    供货商多次催讨，工人也找上门去，但黄明生总是避而不见。2016年，供货商和工人联合向法院起诉，判他支付欠款，结清工资。

    判决后不久，黄明生就失去了踪影，手机号码也换了，联系不上。法院先后多次给他家寄去公函，敦促他执行法院判决，结清所有款项，但结果都是石沉大海，黄明生因此上了老赖黑名单。

    执行法官曾多次设法寻找，可他似乎“失踪”了一样，飞机乘客、高铁旅客都没有他的信息，宾馆登记信息也无他的踪迹。

    这次他终于被逮住了。公安部门设卡临时检查，通过身份证发现了他的老赖身份，随后他被送进了拘留所。

    关进拘留所的第三天，黄明生就让家人把全款打到了法院专用账户。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有到过这里的人，才能体会到法律的威严和震慑力。跨进拘留所的大门，感觉到那条路好长好长。大楼里静谧无声，只听得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铁门关上，哐当一声，就像一把铁锤，敲得心脏怦怦直跳。

    只有到这个时候，才能体会到没有自由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既然赖不掉，那还是早点还了吧，黄明生总算想通了这个如此简单的道理。

    3 一条路走到黑的代价

    等待他的可能是监狱生涯，他将为失信行为付出更大代价

    让老赖还钱，这正是司法拘留的最终目的。宁波市拘留所屠所长表示，拘留老赖或许只是无奈的做法，其宗旨还是让老赖还钱，化解社会矛盾。

    本着这个宗旨，宁波市拘留所在执行法院司法拘留的同时，摸索出了“一个矛盾，一套方案，一个民警，一包到底跟踪调解”的工作机制。去年，拘留所又同各大法院建立协作机制，共同劝说老赖还钱。

    通过法律宣讲和劝说引导，只要发现有还款意愿的，拘留所马上同法院联系，跟进说服，并根据其经济能力，帮助制订还款协议，同时跟债权方沟通，协助还款协议的签订。去年年初，拘留所还邀请了金牌“老娘舅”老潘工作室入驻，矛盾化解工作步入“快车道”。

    尽管如此，还是有抱着侥幸心理，试图一条路走到黑的铁心老赖。他们以为，进过拘留所，苦头吃过了，欠债就不用还了。然而，执行过司法拘留，但还没还钱，案子并未了结，如果拒不执行，等待他们的，就将是刑事拘留。

    老赖吴某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几年前，他先后拖欠多名债权人300多万款项，东躲西藏拒不还钱。2015年，法院判他还款，可他拒不执行，上了老赖黑名单。

    今年年初，他到火车站准备外出躲债，老赖身份暴露后，被送到了拘留所。此后他因多名债权人轮番起诉，多次被司法拘留。

    尽管如此，他并无还款意向，甚至还觉得，呆在拘留所，用不着东躲西藏，没有了债主讨债的烦扰，倒也清闲了不少。

    就在他还心存侥幸之际，今年年初，还在司法拘留的他，被转为刑事拘留。这意味着，等待他的可能是监狱生涯，他将为自己的失信行为付出更大代价。

    （当事人均为化名）记者 程鑫 顾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