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斌

    我所读过的书，有很多是在那些年的冬天读到心里去的。

    冬日读书的意趣，其一在阳光。因为寒冷，冬日的阳光便带有一种救赎般的幸福。记得常常在阳光充溢、没有寒风的墙角，放定一把椅子，倒上一杯热茶，一卷在手，别无他求。暖暖的日色缓缓在泛黄的书页上游走，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宁静光辉的氛围里，时间和书本外的纷扰，很容易被抛诸脑后。小小的院落里，日色沿着青苔隐隐的墙头，不露痕迹地吞噬着时光。而心，完全迷失在书本那自由广袤的精神之乡。

    借着冬阳的暖意，文字也仿佛氤氲着一层暖意。记得儿时冬天读《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曹刘煮酒论英雄》，当读到“玄德心神方定。随至小亭，已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酒至半酣，忽阴云漠漠，聚雨将至”这段文字时，刘玄德韬光养晦的权变和曹孟德咄咄逼人的霸气间的交锋，似乎都因为那一樽伴着青梅煮在火上的热酒，而变得有那么一丝温热了。

    寒冬读书，意趣之二在夜读。日色灿烂的日子当然不可能频频拥有，但在寒夜里读书，自有一番独特的享受。因为寒冷，屋外少有人声。除了大风呼啸，晃得树干或窗玻璃也一起颤抖作响外，冬夜寂静得为读书人把一切喧嚣都过滤了，包括素日里常常扰人清梦的狗吠，也被寒冬晕染成零星几点的呜咽。

    虽然周围寂静到极点，人却因为寒意而不至于昏昏沉沉，夜足够寂寞而冗长，可以装载得下任何思接千载、神游八极的阅读野心。在没有电视与手机的房间里，对着四面白墙，一屋萧然，拥被夜读实在是最适宜的人生内容。

    也因为这份寒冷和宁静，文字的温度也更为动人。比如在冬天读《射雕英雄传》里郭杨两家的雪夜小聚，“当晚包氏将一只鸡和着白菜、豆腐、粉丝放入一只大瓦罐中，在炭火上熬着，再切了一盘腊鱼腊肉。到得傍晚，到隔壁去请郭啸天夫妇饮酒”。隔着泛黄的书页，仿佛都能闻到那瓦罐里咕嘟咕嘟熬着的鸡肉带着升腾的热气散发的香味。古人喜欢围炉夜话，多半也是深谙此中意趣。

    冬天读书，意趣之三在雪。一场大雪配一卷好书，实在是再好不过。每每品读《红楼梦》四十九回里的这段文字，特别有雪天的味道：“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

    没有这一场大雪，怕是再好的红梅鹿肉也催生不出海棠诗社那么多好诗句吧！

    在手机、电脑慢慢取代了书本的今天，空调、地暖赶走了寒意，也似乎赶走了那冬天读书的美好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