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琼 年前的事了。 和表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逛街,途经一家服装店,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店主一声招呼,把我们给呼进去了。店主是个普通的宁波大妈,店铺的风格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但这一声招呼很不一般:“宝贝,进来看看呐!” 进店后,店主更是言必先呼“宝贝”。“大宝贝,看看这件”“小宝贝,试试这件”……总之,“大宝贝”“小宝贝”“自家宝贝”都是“宝贝”,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一样一样的。 套路是明确的,路径是清晰的,为了配合我俩的年龄和职业特点,十几分钟内,她女儿的人设已经从一个快毕业的女大学生变成已经工作十余年的小白领。效果也是显著的,出门的时候,我和表妹各拎一件可有可无的衣服。就像《西游记》里紫金红葫芦,叫一声“宝贝”——收了,再帖一道太上老君的符——化了。如此浩荡的大爱面前,我们怎么好意思不贡献点什么呢——虽然我妈和舅妈从来不喊我们“宝贝”。 宁波的小生意人招呼女性顾客时习惯在称谓后面加个“人”字,老年女性称“阿姨人”,中年女性“阿姐人”,年轻女性“阿妹人”,说到底都旨在让顾客产生“一家亲”的代入感,从而引发信赖感和购物欲。“宝贝”算不算“阿妹人”的升级版?淘宝店家称顾客为“亲”,大概也有类似的考虑,“宝贝”算不算“亲”的线下版? 前几年流行“美女”“帅哥”的大众称呼,这种称呼不辨美丑,只具性别区分功能,不管在工作领域,还是在生活场合,大家都这么叫着,也这么应着。一天,和一个能讲一口流利汉语的国际友人一起吃饭,国际友人愤愤不平地表示,最不能忍受中国男人在工作的时候称她为“美女”——难道我的工作做得不够好,如此物化女性,你们怎么能忍受?在场的中国女性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当下,“美女”“帅哥”的叫法貌似有减少的趋势,不知是否与“反物化”有关? 外婆住院了。护士进进出出忙个不停,觉得称“护士”不够礼貌,我妈特意加上了“小姐”二字。等老太太稳定下来后,护工阿姨开始教导我们:你们怎么可以叫护士为“护士小姐”呢?当然要叫“老师”。哦,没错!我们赶紧改口。“老师”大概是现下适用面最广的称呼了,三百六十行,隔行如隔山,工作范畴内,称“老师”以表示对对方在专业领域的尊重,很好,也很应该。 “老师”是个好称呼,但有那么一次,我还是感觉到了怪异。大概是三个月前,去一家音乐餐吧吃饭,刚进门,服务生就招呼道:“文老师两位,里面请!”定座人是一位在机关工作的职员,常被人称作“老师”,不过我心里还是暗忖了下:“定个餐还自称老师,矫情!”过了一会,表演开始,主持人开始串词儿——“这边的老师”“那边的老师”“30号桌过生日的老师”“40号桌穿红衣服的老师”——原来这家餐厅称所有的顾客为“老师”。倒也是尊称,只是这楼上楼下、大厅卡座满满当当的“老师”,会不会让人产生教工餐厅的错觉?“老师”的职责是不是最后要通过大众点评的APP来完成? 其实,怎么称呼都是没一定的,让人听了心里舒服、感受到被尊敬、被认同或者被喜爱的都是好称呼,它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前几日,在街上,一对老年夫妇朝我的方向走来,问道:“老师傅,银行怎么走?”我环顾左右,并无他人,我是“老师傅”无疑了。我一致力于装嫩的“中年少女”,哪会爱听人叫“老师傅”,可是对他们那个年龄层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尊称,于是欣欣然指路。 就像一块敲门砖,一个合适的称呼,能带给对方尊重和愉悦,同时也带给自己方便和欢喜。但是,下次要再有人叫我“宝贝”,我一定不敢答应,因为,春天已经来了,可我那件可有可无的厚衣服都还没有机会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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