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处】（英）乔治·纽厄纳姆·赖特（George Newenham Wright）、托马斯·阿罗姆（Thomas Allom）：《中国：系列图画中展现的那个古老帝国的风景、建筑和社会风俗》（China， In A Series of Views， Displaying the Scenery， Architecture， and Social Habits of That Ancient Empire） 【内容】该幅画题为“大浃江（或宁波江）入海口”，图中着重描绘了在镇海口附近的中国传统木帆船、手摇船和西方蒸汽轮船三种船型。

    田 力

    乔治·温格罗夫·库克（George Wingrove Cooke，1814-1865年），英国律师、记者和历史学家。曾担任英国《泰晤士报》驻华特约通讯记者，随军采访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情况，撰写了多篇报道文章，后来结集成书，于1858年在伦敦出版《来自中国的〈泰晤士报〉特别通讯：1857-1858年》（China： Being “The Times” Special Correspondence from China in the Years 1857-1858）一书。这本著作甫一出版，就在西方世界引起巨大反响。1858年11月18日，恩格斯在《纽约每日论坛报》上发表的社论文章《俄国在远东的成功》中就引用了该书的内容；而近代西方研究中国民族性格最具影响力的著作——《中国人的特性》（Chinese Characteristics）开篇就谈此书。

    在这部书中，作者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专门讨论与宁波相关的情况。该章为全书第十三章，篇名就有些耸人听闻，叫做“宁波大屠杀”（The Ningpo Massacre）。全篇分成四个相互关联的主题：宁波的商业特点、海上劫掠、广东海盗对葡萄牙海盗的屠戮以及政治事件。

    在库克看来，开埠通商后的宁波并未发展出可观的对外贸易，不过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发挥港际之间的转运功能：

    “宁波城，居民35万，境内江河蜿蜒，与腹地水路相通，然而在与英国往来的商埠中它的价值却最不值一提。不论是茶叶还是丝绸，都不会运往此处；这里虽出产少量茶叶，但却是先运往上海，继而再行销别处。去年宁波从大英帝国及其海峡殖民地进口的商品总额仅为136，359英镑，其中的三分之二均为非工业品。由于欧洲人的航运安全性更高，且不大容易受到海盗的侵扰（之前我曾亲眼目睹海盗让一整支的帆船队沉入了河里），因此对于厦门、台湾、汕头以及英国在东南亚的海峡殖民地而言，宁波作为一个装运港具有一定的重要性。1856年，共有198艘英国船只在宁波装货离港，货物总计25，506吨。这样的转口贸易很有可能会增加，对于飘扬着大英国旗的坚船利舰所能带来的便利，中国人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安全有保障吗’成了中国人经常挂在嘴边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宁波这边的中国人不缺钱。”

    十九世纪中叶，中国东南沿海海盗活动猖獗，浙东地区深受其害，这对宁波港的海上运输业、渔业都是巨大的威胁，因此，武装护航活动便应运而生。这项业务最早是隶属于英国皇家海军，其后被葡萄牙人所垄断。护航要收费，葡萄牙人每和海盗打一仗就索要一笔高昂的费用。库克还专门做了调查，他说：

    “平日在甬江口游弋的渔船需每年缴纳约50，000美元的保护费。而往返于宁波和福州之间的木帆船以及当地其它的小型船只，每年需缴纳的保护费更是高达200，000美元（约合70，000英镑）。这些数字真是骇人听闻！为此我花了不少功夫核实，但却发现都是确凿无疑的。”

    看来护航业务在当时还真是一大暴利行业。可是这项买卖弊端百出，因为护航的葡萄牙人也都是些不法之徒，他们的行径甚至连海盗都不如，库克发现：

    “受雇为中国船只护航的是葡萄牙的三桅帆船。这些武装民船既无须应付中国的水师，也不受葡萄牙战舰的控制，因此成了这条海岸线上的主人，于是权力的滥用自然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们犯下的罪行令人发指。据说他们会袭击村庄，掳走妇女，屠杀男人，烧毁民居。跟他们收费驱逐的海盗相比，由他们造成的破坏要严重得多。向葡萄牙领事举报也是徒劳之举，那些被当场抓获的海员在移交给领事之后又会获准离开领事馆的监狱。不管怎么样，中国人认定领事同这些匪徒串通一气，而后者一面是保护者，一面又同海盗无异。在宁波侨居的英法人士也持相同看法。”

    实际上，葡萄牙人的行为不仅惹怒了中国的官方和民众，也招致其所在“西方阵营”各国的不满。宁波的外侨社区很担心日益增长的反葡情绪会转化成排外浪潮。而且此时，葡萄牙人也遇到了劲敌。1851年，原来聚众为祸浙东沿海的潮州籍海盗布兴有、布良带兄弟二人率部归降清廷，布兴有受六品顶戴、游击衔，其所部被称为“广勇”、“潮勇”，西文史料称之为“广东海盗”（Cantonese Pirates）。

    布兴有部在收编后得到的任务是“率所部护商船泊于海”。护航可以获取暴利，“广勇”自然不遗余力地与葡萄牙人争抢业务，双方多次发生血拼冲突。1854年时，葡萄牙人甚至从澳门派来一艘军舰，要彻底消灭“广勇”。布兴有率部将船只全部退入内河，停泊在靠近宁波道台府的盐仓门附近。而葡萄牙人根本无视中国主权和城内百姓安全，近距离开炮，炮弹甚至落到了道台衙门的院子里。当时在宁波城里的丁韪良事后气愤地评论道“一个国家在未得到条约认可的情况下，便以如此不计后果的暴力行径来进行贸易，以及清廷当局如此腐败无能和任人宰割等事例，皆是闻所未闻。”

    经过三年的抗衡，到了1857年6月，布兴有决意摧毁葡萄牙的护航船队。库克是这样描写双方的决战：

    “布兴有的兄弟集结了他在整条海岸线上的所有船只，从中挑选出了二十条以及500名左右的船员。不久，葡萄牙人便获悉对方备战的消息，但他们似乎已经陷入恐慌之中。他们的船只一部分向南逃离，一部分在江口被截获。有七艘三桅帆船沿江朝领事馆驶来，帆船上的海员设法弄来了一些先前使用的大口径枪炮，让领事馆做好御敌的准备。由于附近是欧洲人的住宅，再加上领事馆这样的外交重地，他们可能认为据守此处便可以阻止对方的袭击。然而，事与愿违。广东人的船队当天便从江面杀来。葡萄牙领事登时逃之夭夭。面对广东船队的逼近，葡萄牙人以舰侧炮开火迎战，但随即便纷纷弃舟，逃往河岸。约莫200名广东船员，在一些欧洲人的协助下，开始追捕登岸的140名葡萄牙人和马尼拉人。一场械斗就此在街市打响，不过持续的时间很短，广东人表现得异常凶悍。马尼拉人好歹还有些士气，而葡萄牙人就只知道躲藏在领事馆里，连说服自己保命反击的勇气都没有。戒备森严的领事馆最终被中国人占领，并遭到洗劫。葡萄牙人逃进坟地，试图寻求藏身之所，中国人一路追赶至此，以枪支和长矛杀死了40名葡萄牙人。……中方仅有两名中国船员战死，另有一名无业的英国人在参与对葡作战时被一名马尼拉人枪杀。”

    正在此时，恰巧法国护卫舰“卡布里休斯”号（Capricieuse）溯江驶来，该舰“开火射击正在洗劫领事馆的广东人，从而终止了这起冲突”，并将葡萄牙船只上的幸存人员“以海盗的身份送往澳门接受审判”。

    库克评论这场战斗“惨烈至极，足以匹敌历史上最恐怖的海盗故事。宁波当地的民众以及侨居此地的欧洲人都立场坚定地站在广东船员这边”。

    在战斗结束后不到两个月，库克就来到宁波进行实地调查，并将此事写成新闻稿，冠之以“宁波大屠杀”的惊人标题发回英国，刊登在《泰晤士报》上，西方世界的一些报纸杂志也相继转载报道。中文史料对这场战斗少有记载，也多亏了库克的文章才让我们知道，原来在一百六十多年前的宁波城外，还发生过这样一则惊心动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