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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6月15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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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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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大声呵斥道: 你慌什么慌?

    父亲的性格比较内向,他15岁跟着师傅出远门去北方学钳工技术,以后一直随工程安装公司转辗祖国的西北各地,直到30多岁才调回鄞州老家。我的性格很像父亲,别人不开口,就永远不会主动说话。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跟父亲没什么直接交流,我若有什么事想告诉父亲,都是说给母亲听,然后叫母亲转告。姐姐戏谑说,我跟父亲是通过母亲单线联系的,就像做谍报工作。

    记忆中,父亲在家里很少用温和的语气说话,通常是大声呵斥。

    夏天傍晚,晚饭时分,蚊子嗡嗡乱飞。父亲说,快去点盘蚊香。新的蚊香两盘粘在一起,不容易拆开。我心一急,手指用力过大,蚊香经常拗断。偷偷再拿盘新的,重新拆分。将拆分完整的一盘蚊香插到铁皮架子上,用火柴点燃,也非易事。有时火柴受潮,或是有点穿堂风,蚊香都很难点燃。正当我一根接一根划着火柴时,耳边忽然听到怒吼:“你慌什么慌?看准了再划火柴,再点!”父亲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后。我不敢还嘴,心里却怨气冲天:又不是我慌,是火柴受潮了,是被风吹灭了……父亲走过来,蹲下,从我手里夺过火柴盒,把两根火柴叠在一起,嗤的一声,火焰蹿起很高,放在蚊香最外缘的尖头下,不一会,一缕青烟燃起……

    我18岁招工分配,跟父亲在同一家厂里工作。家在东郊,工厂在南郊,相距有三十多里地。我和父亲平时住在厂区,每逢周末一起骑自行车回家。那时家里只有一辆杭州牌自行车,父子俩轮流,一个骑车,一个坐在后面的书包架子上。那时通往工厂的马路还是石子路,公路桥很狭窄,还有些坡度。一个周一的早晨,正值早高峰,路上人较多,我踩着自行车带着父亲,心急慌忙冲上桥面,龙头把持不住,前轮撞到一个挑着青菜去市场卖的行人,自行车也顺势倒下。父亲又是一声呵斥:“你慌什么慌?”不过也就说这么一句,随后,父亲叫我先去上班,他去处理赔偿被撞者的事。

    我慌什么?每次被父亲呵斥后我总会想:究竟是自己的不对还是父亲随口的一句发泄话?事实上,我从小虽然不善表达,但性子其实是急躁的。学校考试时跟同学比做题速度,经常因疏于检查出现“外伤”而被扣分。父亲的那句口头禅“你慌什么慌”如同一声声警钟,时刻敲响在我的耳际。渐渐地,我改掉了焦躁的毛病,养成了遇事不慌勤思考、做事仔细有条理的习惯。进厂后我做了电工,这一岗位需要胆大心细,稳重老练,良好的习惯使我避免了多次大小事故的发生。

    父亲轻声招呼我:

    来,趁热吃!

    三十多年前我因伤致残,下肢瘫痪。经过手术治疗后依旧没有康复,市里几家医院的医生都说我已经没有治疗的价值,又不知道去哪里做进一步的康复治疗。第二年即1986年,我在家躺了一整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有康复的希望,下半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瘫在床上度过?我看不到人生的光明到底在哪里。

    从记事起,家里烧菜煮饭都是母亲做的。我小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读初中时父亲总算调回老家,但他要么跑供销,要么忙厂里的事,厨房依旧是母亲的天地。

    那年,母亲在镇上一家服装厂上班,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父亲在一家电器厂担任支部书记,工作繁忙可想而知。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我一人躺在家里客厅的大床上,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父亲推掉所有应酬,下班后马上回家,系上围裙,钻进厨房,煮饭炒菜,准备晚饭。厨房里嘁嘁嚓嚓一阵响过后,端上饭桌的最后一道菜,就是豆腐氽梅鱼。父亲轻声招呼我:“来,趁热吃!”不知是父亲觉得这个菜容易烧,还是觉得这个菜我最喜欢吃,那一个冬天,我记得饭桌上三天两头有一碗豆腐氽梅鱼。

    敞口大碗内,乳白色的豆腐入口即化,金黄色的梅鱼鲜美无比,菜籽油泛着亮光,碧绿的葱花香气扑鼻。我食欲大开,筷子夹着不过瘾,就用调羹舀着吃,呼嗤呼嗤,一会就吃了个底朝天。

    我没看见父亲是怎么做这道豆腐氽梅鱼的。许多年后,妻子也烧过很多次豆腐氽梅鱼,我却总也吃不出父亲做的那种美味。

    那一段时间,父亲虽然还是少言寡语,但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人从来没有放弃我,亲情始终围绕着我。之后我重新返厂工作,又多了一个好习惯:遇事不忘为他人考虑,照顾旁人的情绪。

    父亲含糊不清地说:

    啤酒,喝一瓶……

    就在我受伤后的第三年,父亲被确诊得了肝癌晚期。一年后,病情急速恶化,除了上厕所,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离开他的小木床。母亲和亲戚们都在默默准备后事。

    那时的我,经过康复治疗,已经可以撑着拐杖蹒跚走路。由于双腿没有知觉,身体的移动几乎全靠两手及腰胯部的带动,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但看到一旁父亲郁郁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我,我咬咬牙,坚持走完理疗医生规定的路程。

    然而父亲的心愿远未了结。他担心自己唯一的儿子将来会不会成为家庭和社会的负担,不放心从小娇生惯养的我能否承受腿残后带来的心理重压。没多久,父亲执意要母亲将我单位的领导请来,恳求让我重返工作岗位。

    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1988年8月7日,我坐在手摇三轮残疾车上,从家里出发,一路摇摇歇歇,整整三个小时,才到达单位。独自一人住宿在单身寝室,我学会了拄着拐杖提水、洗衣、做饭,学会了料理自己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当我汗透衣衫、浑身湿漉漉地摇着轮椅车回到家中时,父亲蜡黄干瘦的脸上显出罕有的淡红,含糊不清地对母亲说:“冰箱、啤酒、拿出来,喝一瓶……”

    我返厂上班后不到一个月,病魔残忍地夺去了父亲的生命。那一年他才53岁。

    父亲临终前看似无情的决定,教给我要坚强面对一切,只有自强自立,才能自尊自信,才有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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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