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妍捷 寂静的画面里,只有一连串脆生生的脚步声清楚地回荡着——原本纯黑色的画面突然出现了一层光亮,眼睛借着背景里漏出的昏黄色日光,可以看到一双不着鞋袜的小脚丫,突然奔跑进画面里。紧随而至的又是一双赤脚,尺寸明显大了很多,特意弓起的脚背皮肤紧绷,微微蜷起的脚趾头让每一步落地的脚尖悄无声息。广角镜头终于慢慢抬起在银幕里还原出整个场景:一道黑色的小小人影沿着货架蹿来蹿去;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走来,看见已经坐到地上画火箭的小人儿还蹲下来比划动作交流;一个妇人立在药品架前小心翼翼从一堆瓶瓶罐罐间翻动寻找着,时不时回头看看依靠在一旁木柜的男孩——他应该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镜头又特写起那双可爱的小脚丫来,它正停在一张小板凳上努力踮起,是小人儿在拿货架高处的一只玩具火箭,短短的手臂还碰不到火箭尾翼,只能拼命前后甩动。玩具终于清楚地从镜头里滑落,画面里的时间仿佛却在这一刻静止:门口穿红衣服的男人瞬间站住,双眼充满了惊恐。一双脚迅速从镜头一侧移来,及时出现在货架边,是小姑娘,她的两只手已经稳稳捧住快要接触地面的玩具,就像挽救了一件绝世的艺术品,紧张的氛围随即缓和下来。小姑娘抱起小人儿与妇人和男孩在商店门口同男人汇合——五个人是一家,爸爸妈妈和三个孩子,他们在拉金超市里寻找药物,囤积食品。萧瑟的小瀑布镇街道早就人去楼空,只剩下风吹动着满地散落的报纸发出“沙沙”的声响。背景里,一张张头条上的“声之祸”字样或是“它不吃死人”等耸动的标题静静叙述着地球过往发生的惨烈故事——这是2020年,外星生物入侵地球的第87天;这是一段近二十分钟全程寂静的叙述…… 没有台词,没有任何背景音乐烘托,从电影《寂静之地》开场起,我只能看到几个主角依靠口型配合肢体语言进行不出声的交流,就像看一部有字幕的默片。尽管只是无声的一幕幕,我却能感觉到导演追求的不仅是恐怖故事,更是在完成一个“寂静之地”的视觉世界的营造,以及如何通过视觉推进在几乎无对话无音效的方式下完成主题的表达。 《寂静之地》全片的主线故事并不复杂:神秘外星生物入侵地球让人类世界几乎全部灭绝,它们只靠听觉捕食,禁止发出任何声响是当时地球人存活的第一法则。因此在小瀑布镇幸存下来的阿伯特一家只能过着无声的生活,他们不能咳嗽,打喷嚏,哪怕生孩子时经历剧痛也不能喊叫。他们用手语交流,用沙子铺路赤脚行走,在院子里悬挂彩灯释放不同信号,想尽办法为了爱人和孩子活下去。比起同类型科幻惊悚片,《寂静之地》通篇故事完全按照时间顺序进行叙述,不存在华丽的多线叙事技巧。画面里没有激烈的战斗场景,也没有超能力的英雄和一手遮天的大反派,有的只是艰难生活条件下遇到的困境与情感的羁绊,而导演只是选择了形式感更强烈的方式来构建这个故事。虽然如此,《寂静之地》的整体内容并不枯燥,它的惊悚外壳下包裹着一颗温暖的内核——就像沙地上,阿伯特一家依次留下的一连串脚印,家庭的爱也贯穿起整部影片。 姐姐是爱小弟弟的。她得知小弟弟画火箭背后的真实想法后,明白这个玩具是小人儿心里的希望,所以在她看来,被爸爸拆掉电池的火箭其实并没有任何危险。她偷偷给了小弟弟,却没有料到小人儿会顺手拿走放在柜台上的电池。小弟弟玩火箭发出的声音最终导致自己丧命外星生物之口,也让姐姐的心里从此有了解不开的疙瘩。她偷偷溜出家门坐在小弟弟的十字墓碑前,把始终收藏着的玩具火箭剪去声控线插进玩具堆里,希望小弟弟可以一直拥有。她只是安静地坐着,我依然能感受到无声的道歉和陪伴。 姐弟是相互友爱的。当弟弟掉进粮仓后,姐姐也跟着义无反顾跳下去。为了不让弟弟陷进玉米粒中,姐姐拼命将木板推到弟弟手边,自己却遭遇了与弟弟一样的困境。弟弟获救后第一时间也是想办法救姐姐。画面里,姐弟俩抱在一起无声地抽噎,是姐弟情深最直接的代言。 爸爸是爱这个家的。这个男人在影片中的形象完全就是一家之主,当孩子们做游戏时不小心打翻煤油瓶发出了巨响,他第一时间将孩子们护在身后;他总是自己动手,在地下室琢磨增强无线电信号,一遍遍发电报求援;他爱儿子,是他带着儿子去户外踏青、抓鱼,让孩子在巨大的瀑布声中放声呐喊;他也爱女儿,为女儿专门打造无线电信号更强的人工耳蜗;他从儿子口中得知女儿对自己的误会后,在怪兽袭击女儿的紧要关头,更是对女儿比划出“我一直爱你”的手势,用叫声吸引怪兽牺牲自己;他还深爱着妻子,当妻子怀孕后,他与妻子想好了所有应急措施,包括为了帮助妻子生产,让儿子点燃烟花掩盖妻子的呻吟;为了掩盖新生儿的哭声,给婴儿带上氧气面罩放进小盒子里……也许无声带来了无穷的恐惧,却让这份爱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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