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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维辉教授 |
人物名片 汪维辉,宁波北仑人。1980年毕业于宁波师专中文科,后就读于华中师范大学、四川大学,分获文学硕士、博士学位。1997年入南京大学做博士后,并留校任教。2009年被浙江大学聘为“求是”特聘教授,任教于人文学院,曾任中文系主任。2002-2003年,任韩国延世大学客座教授。近年来,多次前往美、法、日等国进行学术交流。 说到热爱且长年钻研的训诂学,汪维辉认为,在宁波读书期间,初中语文老师应克横先生对自己产生了很大影响。至于“研究词汇演变史这个路子,是张永言先生(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我国当代著名的语言学家)为我开创的”,汪维辉说。 从1995年开始,汪维辉专注于探秘100组词汇,耗时23年,终于今年3月出版了《汉语核心词的历史与现状研究》一书。该书是我国汉语词汇史研究的最新成果,被《文汇报》称为“不仅仅是一部学术著作,更是一部具有趣味性的科普读物,读者从中可以感悟到汉语词汇的博大精深”。 汪维辉研究宁波话的主要成果 《阿拉宁波话》,朱彰年、薛恭穆、周志锋、汪维辉合著,华东师大出版社1991年8月出版。 《阿拉宁波话》(修订本),朱彰年、薛恭穆、周志锋、汪维辉原著,周志锋、汪维辉修订,宁波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 《宁波方言词典》,朱彰年、薛恭穆、汪维辉、周志锋合著,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年5月出版。 《宁波方言词语札记三则》,载《吴语研究:第二届国际吴方言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海市语文学会、香港中国语文学会合编,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1月。 《宁波话中的“谁”及其消失》,《民族语文》2018年第2期。 《宁波话“昨天、今天、明天”系列词探源》,《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网络版)2018年6月在线优先出版。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然而,我们生而熟悉的方言,真的是一直都“乡音无改”么?它,又拥有怎样的前世今生呢? 昨日,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中国语言学会副会长汪维辉受本报邀请,携新书《汉语核心词的历史与现状研究》回到家乡,为阿拉讲述“穿越千年”的宁波话。 整整2个半小时,汪教授用一口地道的宁波闲话,解答了关于宁波方言的四大疑问,深入浅出,有趣有用。 疑问 1 同属宁波却不同音,宁海人、象山人在讲啥西? 在宁波人的印象中,宁波话与舟山话较为相近,却与宁海、象山相差较远,甚至到了互相听不懂的地步,这是咋回事?汪教授从中国方言分区开始,解释了宁波话的同与不同。 统计资料显示,我国有130余种语言,其中,汉语使用人口最多,又分为普通话和方言。汉语方言分为10区,即官话、晋语、吴语、徽语、湘语、客家话、赣语、粤语、闽语、平话。受地理阻隔、人口迁徙等因素影响,各方言间差异很大。各方言区内部,也会进一步细分。 给宁波话立一个坐标的话,那就是:吴语区——太湖片(属北部吴语)——甬江小片。甬江小片包括宁波和舟山,历史上,宁波、舟山同属宁波府。汪教授举了个“今天”的例子,来说明宁波话的“同”。他说,“今天”宁波话中称“即末”,宁波下属各县市和舟山的读音虽然略有差异,但后一个字的声母都是m。 在甬江小片,再做第四级细分,那就是宁海点、象山点、定海点等。其中宁海、象山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南北吴语的“交接处”,地缘上接近台州,因而也受到了台州小片的影响。所以有人会觉得,宁海话似乎有点像台州话呢。 疑问 2 它山堰,tā还是tuō,一不小心你就“返古”了 它山堰位于宁波鄞江镇它山旁,樟溪出口处。唐代大和七年(833),由县令王元暐下令修建,被称为中国古代四大水利工程之一。很多宁波人都熟悉这个著名的古迹,不过,它山堰的第一个字,到底念tā,还是tuō呢? 汪教授说,汉语语音的演变是有规律的,但也总有一些零碎的例外,即例外音变。他指出,古代汉语主要有上古汉语、中古汉语、近古汉语三个阶段。其中,上古汉语指的是西汉之前的汉语,是现存汉语的祖先;而中古汉语是东汉到隋朝时期的汉语,承上启下。在上古时期的《诗经》中,“它”字大致就念作tā这样的音,至唐朝,口语里还是这么念。但是跟“它”同韵的字却发生了变化,念作了o、uo、e一类的音,比如波、拖、多、歌、何等。“它”字本来跟“拖”同音,宁波话还是这么念,属于规则音变;而普通话和很多方言念作tā,还保留着上古的读音,则属于例外音变。汪教授认为,依照地名“名从主人”的习惯,它山堰首字念tuō(宁波话跟“拖”同音)才是正确的。如果念tā,就不符合宁波话的语音系统了。 记者了解到,在宁波的地名中,还有不少“很难念”,比如句(gōu)章,邱隘(gà),宋诏(tòu)桥。宁波人,你念对了么? 疑问 3 随便一“忖”讲出活化石,宁波闲话已跨越千年 “忖忖看”“瘃”“咸齑菜”“睏觉”,宁波闲话里极为常用的词语,事实上却是历时千年的活化石。倘若人们知道,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当腌菜讲的“齑”字还保留在宁波方言里,吃起来是否别有一番风味呢? “宁波话当中有很多词非常古老,现在讲来也是十分有趣。”汪教授对宁波话的“存古性”作了解释。比如“忖忖看”中的“忖”,上古汉语时期的《诗经》中就有“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忖就是想。古时候“想”都说“忖”,后来在普通话和其他很多方言里演变成了“想”,但是宁波话没有变,还是用几千年前的老话——忖。说到“瘃”,宁波人也不陌生,老底子很多人每年冬天会生“冻瘃”。汪教授说,“瘃”字,早在《说文解字·疒部》中就有记载,“瘃,中寒肿核也。”而“睏觉”之“睏”,最晚元朝就有了。 出了名的宁波“咸齑菜”,也有跨越千年的故事。如今“齑”的释义是捣碎的姜、蒜或韭菜的细末,或者意为细、碎,可宁波的“咸齑菜”都是整条的,并不是细末,这是为什么呢?汪教授说,唐宋以来,“齑”就曾有“腌菜”的意思,且都是穷人吃的。如宋范仲淹少时作《齑赋》,其中之“黄齑”,和如今宁波话中的“齑”字一脉相承。 疑问 4 “乡音”一直都在变,宁波闲话将来会消失么? 100多年前,宁波人是怎么讲方言的?早在19世纪,就有西方传教士用罗马字母标音的方式来记录宁波话,其中《宁波土话初学》是最早的宁波话拼音教学文献,镇海区档案馆还收藏有该书的影印本复印件。 当汪教授依照罗马字母发音念出那个时候的宁波话时,在场的宁波人都笑了。比照如今的宁波话,这100多年来,“乡音”还是变了不少。而对比老中青宁波人的方言“词汇量”,“90后”显然捉襟见肘,不光是很多词从未听闻,讲起来也是怪腔怪调的。显然,年龄越小的宁波人,对宁波话的使用比例也越低。 汪教授觉得,方言不仅承载了地域文化的血脉和历史的烙印,更寄托了很多人的乡土感情。如今,方言却普遍面临着衰退和消亡。有数据统计,全球每14天就有一种语言(方言)消亡。而我国众多的语言和方言中,也有因无人或少人使用,已处于遗忘与消失的边缘,如在清代地位极高的满语,如今已经基本上没有人会说了。 “未来,宁波话或许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方言消亡是一种趋势。”汪教授说,其实在方言不断演进的过程中,通用语言的规范也在持续进行。从先秦的雅言、两汉的通语、宋明的官话、清末的国语再到如今的普通话,任何一种通用语言的规范,都是为了消除方言之间的隔阂,而非禁止和消灭方言。然而,人们对更大区域内沟通的需求,让通用语言变得日趋“强势”。如果我们能用音频、视频记录方言,并为其建档,将是对方言的一种有效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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