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曙霞

    太阳很毒，长着牙齿会咬人；脑子很糊，涂了浓墨一般，混沌不清。好不容易回到家，急匆匆地开了门，又把钥匙忘在门外。邻居见，大惊：“怎么把钥匙插在房门外呢？这要是招来小偷可怎么得了？”

    一时身心俱疲，不由长叹：“记忆消退如此，果然是老了么？”

    时光举着大旗兵临城下，我愣在忽然而至的光阴里，猝不及防，手忙脚乱。

    该如何应对岁月的绞杀？

    百岁老人杨绛愈老愈有气质，面容沉静，温婉似水，一头白发烁烁发亮。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清远深美，静水流深。读过她的文字，曾有感而发：有一种美能将岁月踩至脚底，增一岁，美一分。至百岁，美到无棱无角，如玉石通透圆润。

    民国时期的张家四姐妹各个才貌双全，慧质兰心，集聪慧、秀美、才识于一身。百岁之年，依然习贴、临书、唱昆曲。气质芳华，让人倾倒。

    弘一法师临终前留下四个字——“悲欣交集”，人书俱老，空灵禅语，字字骨力。

    有些人越老越美丽，如窖藏的老酒，年代越久，味道越甘醇。

    原来，时光可以掠夺你身上的力气，模糊你眼神的明亮，风化你美丽的容颜，却不可拿走你的心。即使老了，依然保持一颗明亮从容的心。眼睛花了，眼界不能窄；手脚不利索了，心情不能坏。恰如雪小禅所言：“安静地来，安静地去。富贵吉祥，波澜不惊，风雨雷电，淡然一笑……”这样的老，干净似琉璃，通透如禅定，让人敬重。

    岁月举起明晃晃的镰刀，一下一下割断你的翠色青青，你也应该依旧打起精神，努力生长出另一面的青青翠色。生活是一本斑斓的书，前几章桃红柳绿，后几页花落叶飞。即使读到一半，眼花手累，也都应该心怀感恩，且行且珍惜。不管历经春色，还是行走到秋；不管夕阳西下，还是秋霜染了春华，都要含笑对自己说：不负时光，不负生命。

    记得谁如是说：“眼花了，可以戴老花镜；耳背了，还有助听器；走路不稳了，还有拐杖；你老了，不是还有我嘛。”忍不住在最后一句字眼上微笑又微笑。你老了，不是还有我嘛？平平淡淡一句话，让万千誓言黯然失色。上好的爱，从来不是海誓山盟，只在于岁月静好，不离不弃。

    外公九十多，外婆八十五岁。那日，在县城过马路，外公牵着外婆的手慢慢地走，他用身子小心翼翼地挡着身边的车子，神情中溢满呵护和温柔。夕阳拉长他俩的身影，有着地老天荒的意味。我以为，这是我见过的最美剪影。总会想起叶芝的诗：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和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沉浸在这样的诗句里，遥想诗经的名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冷暖两心知，悲喜两相忘。只觉时光安然，无争、无妄、无嗔。

    多年以前，还在念师范。室友“丽”是位极其爱美之人，临别之际，定下盟约：即使到了五十岁，我们依然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活出“第二春”。不惧日月，无畏时光。

    誓言萦耳，句句滚烫。

    转身，在一家专卖棉麻的店里淘得一件“情人红”的裙。“情人红”仿佛新鲜的血，寸寸鲜艳，分分耀眼。如同青春，如同朝阳，鲜衣怒马，光芒四射。每一丝纹路都是温暖，每一处肌理都有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