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三江月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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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2月18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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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晒

    □王梁

    我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将整个身子浸泡在久违的阳光里。

    这个冬天,太阳不知何故去了远方,留给大地漫长的凄风寒雨,在我数十年的记忆里,怕是最为潮湿阴冷的一个冬天了。于千呼万唤、望眼欲穿中,它终于回归岗位,驱散了阴云迷雾,挥发了潮气雨露,天穹经过它的擦拭,露出了本真面目,蓝莹莹明朗朗的,一尘不染,看上一眼,内心也一下子敞亮了。

    冬阳悬在我头顶靠后一些的天幕正中,似乎很近,正微笑着俯视我,脸上写着慈祥和怜爱,仿佛还带着一丝姗姗来迟的歉意。天地间充满了温暖的光亮,阳光缓缓涌动,慢慢地穿过衣服的纤维间隙,轻柔抚摸着我的皮肤,像婴儿的小手,停留一会,它又从皮肤毛孔细细渗入,一点点漫流至身体的各条河流、各个港湾,整个身子就这样被贯通、温热,有一种特别宜人舒悦的物质在微微荡漾,最远端的脚趾冻块也被这温和的热量软化。我忍不住闭上眼睛,让身体陶醉在这美妙的享受里。

    这就是冬天的阳光,一年中无与伦比的与大地生灵的亲密融合,明亮而不刺眼,热烈却不灼人,那种温度上的恰到好处仿佛是有魔术师进行了精确的配比,中和了天寒地冻,让人们在最寒冷的季节体验到最真诚的暖意。我眼前是一大片干黄的草坪,再远处是一脉小山,小山上挺立着长青的松柏,也有裸露枝丫的落叶乔木,它们也和我一样,尽情沐浴在这冬日暖阳中,有独自眯缝着眼的,也有在相互交流攀谈的,都一副惬意舒展的姿态。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冬阳是有气味的,一股香甜的味道。你捧一把拢近鼻翼,它会悄悄地溜进你的腔腑,一路抚慰娇嫩的内壁。这种味道是那般的熟稔,把我拉进童年的被窝,我贪婪地呼吸着经过白天曝晒的被子的甜冽干爽的芬芳,并紧紧地掖住被沿,防止这难得的太阳气味飘逸出去,那原本干冷的老棉花被也变得松软,真是舒服极了。

    冬阳的味道不只停留在被子里、衣服上,它还藏进了腌肉、腊肠、酱鸭、鱼鲞里,只有在冬天,配上这阳光,阳光与寒冷的反复交锋,才能制造出这诱人的年味,并且可以储藏起来留待别的季节慢慢食用。这些美味很大程度上是大自然的妙手在烹制,无须添加过多的化学物质,可能仅仅需要一点点同样是阳光晒成的盐分。当你在春天、夏天或者秋天某个日子,将这些冬天创制出来的食材做成一道菜,你一定还能品尝出冬日阳光的味道,浓浓的,暖暖的。

    想到食物,想到冬阳,记忆中一种农作物及由其加工而成的若干食物的形象便凸显出来,对,是番薯。儿时家中山地里下半年收成最多的就是番薯,父亲一担担挑回家,堆满地。烤着吃、切碎烧熟了给猪吃,也消化不了这么多,只能晒番薯丝、番薯干,做番薯糖。

    番薯丝是用来喂猪的,头天夜里或当天一早,母亲用萝卜丝刨刨出几箩筐番薯丝,待太阳出来,把番薯丝倒在篾垫上面,摊薄摊匀,一般晒上两三天,里面的水分便一干二净,然后收进柜子或麻袋里,来年慢慢添加进猪食中,这般喂养出来的猪肉味道自是格外鲜美纯正。刨番薯丝的过程十分有趣,一只椭圆的番薯,经与刨子的接触,化成了一根根薯丝。有时我会抢着干这活,有一个早上起劲刨了整整一箩筐,三婶直夸我“勤快能干”。

    番薯干的做法比较简单,将上好的番薯洗净,去皮切块,蒸熟,排列在篾箪上晾晒几天,待水分去尽,便可找一干燥处收藏起来,来年可熬番薯干粥,配一点糯米,不必放糖便甘饴可口。至于番薯糖,做法相对复杂一些,去皮的番薯要煮得烂熟,捣成泥,掺入一些芝麻(故又称芝麻糖),然后在一特制的模具里压成一张张薄饼状,用刀切出一条条再一截截,也摊在太阳底下晒至干硬。大年三十晚上,旺火混细沙爆炒,颜色逐渐转深,冷却后的番薯片又松又脆,纳入罐子或袋子里密封起来,正月来客人时可以当零食吃。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不觉稀奇,现在招待客人如果能捧出一盘来,必是极受欢迎的,都晓得这物乃“纯天然绿色产品”。确实,当番薯糖片在你齿间“咯嘣咯嘣”响的时候,你用心品味,一定能触摸到蕴藏其间的冬天的太阳——它的光亮,它的温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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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