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佛寺。苏格兰摄影家汤姆逊(John Thomson,1837-1921)约在1871年拍摄的“雪谷”(Snowy Valley,即雪窦山)系列照片之一,现存于英国伦敦维尔康姆图书馆(Wellcome Library)。
田 力
阿绮波德·立德(Archibald Little, 1845-1926),英国作家、旅行家、女权运动者。闺名叫Alicia Ellen Neve Bewicke,于1887年嫁给英国来华著名商人立德(Archibald John Little),因此也被称为立德夫人。夫妇二人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年的时间,经常到各地游历。1898年,立德夫人在上海组织成立天足会,调查中国妇女裹脚习俗,为反缠足运动四处奔走呼号,宣传缠足对女性、甚至对国家民族的损害。几年中,她几乎走遍了中国南方的所有通商口岸,还曾拜访李鸿章、张之洞等晚清重臣,寻求支持。1904年,又和同仁成立妇女济良所,救济贫困和落难妇女,规劝和帮助妓女从良。胡适称她是“中国妇女解放的一个恩人”。立德夫人著有《我在一所中国农庄的日记》、《在中国的婚事》、《熟悉的中国》、《蓝色长袍的国度》、《北京指南》、《李鸿章,他的生平和时代》、《我的北京花园》等书。
《蓝色长袍的国度》(The Land of Blue Gown)一书初版于1901年,此后多次再版,是立德夫人在华的纪游作品。从北京、天津到上海、宁波,从西南内地到东部沿海,从城市到乡村,她的足迹遍及中国大江南北,所到之处的所见所闻,皆以类似日记的形式,用有趣生动而又细腻流畅的文字忠实记录下来。作者以一个女性特有的敏锐视角,捕捉到不少晚清中国的风俗人情和各社会阶层生活的细节,书中所附的大量照片也更加直观地反映出当时的历史情境与社会现实。该书的第七章“宁波四月天”(April Near Ningpo),讲述了立德夫人在明艳春光里的一次宁波之旅,她笔下的宁波春郊恬静平和,遍地芬芳,充满着诗情画意。
作者在英国时曾读过库明女士的《漫游中国》,被书中描写的“宁波附近的杜鹃花所深深吸引”,期待“有一天要专程去中国看一看”。数年后,她的愿望终于实现。立德夫人从上海出发到宁波,次日,乘坐朋友的船前往溪口,在那里又换乘滑竿一路朝位于“雪谷”(Snowy Valley,即雪窦山——译者注)的雪窦寺进发。她这样描述途中的美景:
“刚上路时,觉得十分单调无趣,炎热的天气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闷。不过当我们第一眼望见松树丛下粉红的杜鹃花时,心情喜悦极了。远处一两个山坡上开满了红艳艳的杜鹃花。最后在转过这样一个山坡的时候,我们跳下滑竿去采了满捧的杜鹃花,有淡粉色,有玫瑰色,有淡紫色,还有紫红色。这些野生的杜鹃花与英国家中花园里种的一样可爱。草丛间开满了鲜花,成熟的油菜花像波浪一样在田野里翻滚着,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杜鹃花只有在野外,在这些油菜花的衬托下,才会显得格外迷人。中午,我们在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旁吃饭,像紫罗兰一样的花儿布满了小河两岸,但叶子却不似紫罗兰的花叶。许多竹筏漂在水里,来来往往。竹筏是由五至七根毛竹松散地扎在一起,水可以在毛竹之间流过,竹筏的两端像船头一样高高翘起。有时候,几个发型别致的妇女会坐在竹筏上,她们的假发髻大大的,却不是紧贴脑后,而是向后伸出很远,其面容显得如梦如诗,这种发式就算在中国也难得一见……
吃完午饭,景色愈发变得别致有趣了,不禁让人联想起杰内罗索山(位于瑞士——译者注)和意大利北部的风光。我的目光忽然停驻在路边一簇灌木上。我确信自己对这种不起眼的植物有些了解,它像是一种稀有的山茶花,隐约像某种冬青树,却没有刺。第二天,我的猜测就得到证实,这的确是茶树。我们之后经过许多茶园,得知有些是出产茶叶,还有些是生产茶籽
炼油的。这些茶树看上去都差不多,容易让人混淆。
鸟儿的歌声伴着我们一路前行。布谷鸟在不停地欢唱,不时还有野鸡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两个农妇边走边兴高采烈地交谈;她们的衣着从正面看雅致端庄,上衣一直垂到长长的围裙上,看起来像衬裙,但下半边却被突兀地截掉了,从后面只能看到里面穿的长裤,实际上就只剩裙子的一半长,裁掉另一半是为了行动方便。她们同我们打招呼,也和在路上碰见的人聊上几句。几乎我们遇到的每个行人,手中都捧满了杜鹃花,路上到处都是他们不经意间散落的花瓣。登上高高的山谷,那座著名的寺庙就位于谷顶的一片空地上。据说该寺是在九世纪末唐僖宗时期建成的。最后一座山峰很陡峭,一个为我抬滑竿的小伙子实在走不动了,我也只好步行。空气闷湿,更让人感觉爬山吃力,到了山上旅馆,失望地发现客房也格外潮湿。幸而这令人扫兴的感觉没多久就被我抛诸脑后。眼前是秀丽的瀑布及其经年累月冲刷而成的巨大石潭,一簇簇盛开的杜鹃花从峭壁上探出来,恰似一个个身着粉红色、淡紫色衣服的精灵们迎风而立。一种常绿的灌木上开满了清香扑鼻的白花,像是桃金娘花。”
在游玩了极富盛名的雪窦山之后,立德夫人一行又前往附近的大岚山(Ta Lang Shan)。这里的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给她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
“大岚山是一条峡谷上的高地,这儿的气候让人联想起英格兰约克郡荒原或坎伯兰郡的春天。清晨,万物都像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傍晚时分,浓重的雾气与夜幕一同降临,先是遮住了远处的山顶,然后是山脚下的乡村与田野。夜雾笼罩下,一切都处于光和影的变幻中,最终视野里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
大岚山的一大魅力在于漫步途中会遇到意想不到的美景。在杉树和杜鹃花中穿行,人会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山谷间的高地,将无与伦比的美景尽收眼底。由于时间紧迫,我错过了泽林(Sze Ling,音译)边上的美景,好在这种遗憾在从雪谷到大岚山的路上得到了补偿。岩石和矮矮的山崖为这里的景观增色不少,而这种美是用语言所无法传达的,只有画家或可尝试再现。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去往泽林的坡道上,各种植物郁郁葱葱,长势良好,如果这些植物不是野生的,而是由技艺最高超的园艺家精心培植的话,这也可谓是园艺界的一项杰出成就。色泽艳丽的杜鹃花在
峭壁上怒放,山崖顶上也覆满了冷杉树。崖下是金黄色的矮竹林、中国棕榈树、杉树、翠绿的落叶松、开花的冬青树、君子兰,还有很多刚发出新叶的蕨类植物。水流穿过平整而美丽的农田……
大岚山周围另一个悦人之处在于当地人民的极度友好与好客。当你行路时热了,坐在农舍阴凉的堂屋里喝上一杯热茶是件令人十分愉快的事——有时候茶的味道真不错。农户还拿来鸡蛋配上盐巴给我们吃,当然没有面包。他们用酒和烟来款待我们,还端来一盆热水,浸上一块布,好让我们擦擦脸和脖子。没有比这里更好、更有人情味的民风了。但如何使用那块布却是个问题——尽管浸在热水中,那布看来不知被多少中国人用过。
女人们的发髻上插着精致的簪子,有时候发簪向外伸出很远,我不禁好奇,一位迈着扭曲的小脚、颤颤悠悠走路的年轻姑娘,头上的发簪会不会把某个小伙子的眼睛戳伤?”
宁波的春景让立德夫人如此欣赏,以至于在文末还为宁波旅游打起了“广告”。她宣称“有人计划去日本游玩,我想他们可以到宁波来,看看这里鲜花盛开的山峰和美丽非凡的山谷就行了。而那些对于中国的宗教仪式感兴趣的人,去天童寺宏伟的大殿和肃穆的寺院转一转就再好不过了。”
立德夫人将她在宁波的发现与西方经验里的知识进行对照或比喻性的介绍,在她的遐思中,宁波与西欧经常能够跨越时空、相提并论,这不仅是一种有趣的“相遇”,也更有利于西方读者了解宁波、了解中国。此外,从立德夫人对于宁波春郊的描写中可以看出,她笔下关于乡村的一切都是平和安静、充满活力的,自然风光优美、农人勤劳友善,生活充满美好。这与同时代西方人著作中大凡提到中国乡村,总与贫穷、落后、愚昧相连的描写截然不同。或许对于作者来说,中国的乡村是一个远离浮华喧嚣的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蛮荒之地,是一个未开化的乌托邦,而她在这里找寻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