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去了四次奉化某古村,第一次是区作协的采风活动,后三次正值清明小长假,有从宁波、杭州、上海过来扫墓的亲戚朋友,陪他们到周边走走。为何去同一个地方呢?古村地处滨海,古朴宁静,有老房子可看,有江南的巷遇,或许还有打青团等民俗的活动场景,绝对不会让远道而来的朋友失望,但最主要的是因为我的一点私心。 第一次去古村,坐在民国老房子改建成的咖啡馆里聊天的时候,古村籍的作家说起此地人杰地灵,历史上出过很多名人,其中一个院子,居住过的家族后裔中,出了三十多位教授。有位诗人打趣说,若都是文人,只能说明这个地方青山福地文脉好,若还出过美女,就是水秀果甜的理想家园了。我忽然忆起了高一时只同学一学期的古村籍女同学,不禁脱口而出:“美女还真有。” “谁?” “我高一时的同班同学,校花。姓蔡。现在不知去了何处,近三十年没有音信了。” “我还以为是蔡文姬呢!”作家们哄堂大笑,自顾自地喝茶,他们喜欢宏大的叙事和伟岸的人物,不再关心我那流落民间的校花。古村籍的作家拍了拍我肩膀说:“告诉我名字,我一定帮你找到。” “她的名字古色古香,环佩叮当……”续了一杯绿茶,热气氤氲中,那个姓蔡的校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大凡那个年代的校花一定要符合以下特征:瓜子脸,白里透红的皮肤,明亮的大眼睛;鼻梁当然是高的,笑起来,会微微发皱;标志性的长发油光可鉴,一定要及腰才足够吸睛;开口说话,贝齿轻启,音律谐婉,花香开在风里。按照现代的流行语来说,这样的校花简直就是仙女了。不幸,以上的特征蔡仙女全占了。于此之外,她的身材颀长挺拔,走路弱风扶柳,袅娜多姿,不禁让人心旌摇曳。高一正是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年龄,男生寝室熄灯后关于校花的话题仍然在继续。记得有一次是评选校长,高一有五个班级,每个班级都有班花。为了班级的荣誉,男生们扯破了喉咙,生活老师查岗,高一全年级男生寝室集体检讨。不过最终的结果是蔡仙女拔得头筹。 蔡仙女品学兼优,尤其是语文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我常常见她在活动课时间安静地在教室里看书,大多是课外书。教室里只剩下不爱运动的几个同学,我故意坐在后排,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古龙小说,装作不经意地偷看几眼。阳光洒在课桌上,世界安静得只有手指翻动书页的声音。 “你还记得当时你在看什么书吗?”古籍的作家问。 “七种武器之碧玉刀。我依然记得最惊艳的一句:春天,段玉正少年。” “你们之间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吗?” “有,好像也没有。”我记得有一次蔡仙女突然起身朝我走过来,我不由得心跳加速,她笑容可掬地问我在看什么?能借给她看吗?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惊慌失措地回答了一个字:“不。” 她嘴里喃喃着什么,悻悻地回头走了。 “这就是你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只有一个字?你当时为什么要拒绝呢?” “紧张的缘故。” 蔡仙女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但始终说不上一句话,也许喜欢就是远远地躲开。一学期很快就结束了,明知没有勇气跟她说话,却又希望漫长煎熬的暑假很快过去。但新学期的第一天,却听到一个令人扼腕的消息:蔡仙女休学了。最先感到遗憾的倒不是我们这些迷弟,而是老师们,在他们的心目中,蔡仙女一定能够考得上大学。 “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高一下学期给她写过一封信,没想到她还回了信。这封信珍藏了许多年,后来搬家的时候遗失了。高二的时候她好像回来过学校一次,同学们都围着她,而我远远地躲开了,大概是因为写过信的缘故吧。” 清明那天,几个回乡扫墓的同学聚在一起,刚好有一位也是当年高一时的同学。说起蔡仙女,脱口而出就是当年的校花,可惜好多年没见。我说,要不去古村吧,或许能遇到。不是有个院子叫“巷遇”吗? 古村游客三五成群,走进鹅卵石的小巷,流连这难得的闲暇时光。有一支旗袍队踩着民国的音乐节拍袅袅地走来,她们的手里或拿着扇子,或拎着小坤包,个个身材高挑,举止优雅。这是当地旗袍协会组织的助兴表演,大多是中年妇女,蔡仙女的年纪也应该跟她们不相上下了吧?也许她就在那队伍里,但我不知道哪个是她,或许每个人都是她。 没想到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就给我惊喜,古村籍的作家在微信里说:“春风带来好消息……” 加了蔡仙女的微信,在等待通过的一刹那,居然有微微的战栗。当这幸福的战栗隔着三十年的光阴款款地向我走来,我忽然有一种猝不及防的黯然神伤:一学期短暂却永恒,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