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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04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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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战争之后的宁波官员群像

——《中国丛报》中的宁波(八)

宁绍道台与其随从。照片约摄于19世纪70年代,出自原英籍署理浙海关税务司包腊(Edward Bowra)的相册。

    田 力

    中国传统“天下”观的核心是“华夏中心论”,即天下是以中国为中心,其他都是边缘,而且由“边缘”渐成“野蛮”。 晚清以前,中华帝国处理、对待它国的关系,都带有中国中心主义和中国优越的色彩。但是,随着清王朝在鸦片战争中的惨败,中国人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惊醒。而在对外关系上,清政府被动地开始了从“华夷秩序”到“现代国际体系”的转轨。在地方上,最先感受到这种变化的可能就是《南京条约》开放的五个通商口岸的官员们,不论他们是否愿意,都不得不与“犬羊之性、初未知礼仪廉耻”(琦善语)的英夷进行“平等”的交往。英国人美魏茶在侨居宁波期间,曾多次与地方官打交道,甚至还与其中一些人结为朋友。他在《宁波七月记》中详细记录了与宁波各级官员交往的情况,据此,也向读者生动展现了鸦片战争结束之初宁波官员们的群像。

    美魏茶在宁波最为熟识的官员当属舒恭受,前已有专文介绍,此处不再赘述。此外,他还与宁绍道台、宁波知府等官员有较为频繁的往来。

    1842年12月12日,美魏茶来宁波的第五天,就去拜访了宁绍道台。由于宁波的官府衙署都已毁于此前的战火,因此道台暂时寄居在城北的佑圣观中,美魏茶说此地“建筑占地极广,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可能是由于道观最近被道台占用的缘故,里面的道士并不多。当官邸成为废墟,或者数量太少时,寺院、庙宇和尼姑庵都会被考虑借用”。他还感慨道“宁波的政府官员们由于战争的蹂躏而被赶出府第,现在不得不屈居于修道者的住所”。佑圣观里的房子后来又被美国来的传教医生麦嘉缔、玛高温等人租赁,用来开办新式医院,成为浙江省近代医学最早的发源地之一。

    此时的宁绍道台是鹿泽长(1791-1864,字春如),他是山东福山县(今烟台市福山区)下夼村人,出身科举世家。1813年,考中拔贡,次年选任福建政和县令。1822年,任江西吉安知府,捐俸并倡导富绅出谷助赈,又创设义仓储粮备荒,深受百姓爱戴。1832年,授陕西潼关兵备道。1841年,调任浙江宁绍道台。任后不久,英军进犯浙东,他招募民团防守,但终因宁波失陷而遭罢官。曾与舒恭受一道赴江宁(今南京)参加对英谈判。

    1843年1月8日,美魏茶再一次拜访鹿长泽时,他已经被革职,正在等待继任者到来,办理交接。美魏茶对鹿长泽的印象很好,也同情其遭遇:

    这位官员(姓鹿),有着一张漂亮的椭圆形脸,还泛着健康的红晕,但眉宇间总显出沮丧焦虑之情。他就是那位和舒大老爷一道力劝政府采取和平措施的人,尽管在战争爆发之初,他是最坚定的主战派之一。道台是山东人,现在希望回到家乡的怀抱。他作为学者的声望很高。人们对其交口称赞,认为他为官期间一直公正、高效;此番遭到革职,实是令人扼腕叹息。皇帝的钦差大臣之前曾召集他和舒恭受去参与《南京条约》的谈判,结束后又返回宁波,他对待英国人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和尊重。此次去官,也让英国人失去了一位开明的中国朋友。

    实际上,鹿泽长被革职后并未能归乡,而是继续留在宁波,协助处理战争善后事宜。他在1843年1月12日,命人将一幅英文版的“威尔德中国地图”(Wylde’s Map of China)送到美魏茶住处,这幅地图是璞鼎查爵士(Sir Henry Pottinger)赠予鹿泽长的礼物,鹿氏请美魏茶在地图上标注的主要地点的名称上插入汉字。可以看出,鹿泽长很关注地理学知识。这也可以解释,闽浙总督徐继畲在1843年编成史地巨著《瀛环志略》后,为何会聘请鹿泽长校勘全书并为该书作序。美魏茶很快就完成了工作,鹿泽长特意写信向其致谢,并派人送来“几卷讨论儒家和道教都承认的三个偶像”的中文书籍作为礼物。

    接替舒恭受担任宁波知府的是山东聊城人李汝霖,美魏茶与其也有多次交往。在他眼中,李汝霖是一位幸运儿:

    李汝霖还不到三十三岁,被认为是他那辈人里面最幸运的人之一。他的文学成就为其博得朝廷的青睐,早在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取得了第二级的学位(指“进士”——译者注),而且立即就被派往奉化担任主要官员,该县属宁波辖下,两地之间相距不过20公里。战争时期,英军攻击乍浦,他正在那个港口任职,但幸运的是,他那时刚好外出视察,否则也会遭遇鹿(泽长)和舒(恭受)相同的命运。他才来到这个城市不久,已经开始接管政务。还曾与璞鼎查爵士、马儒翰先生和罗伯聃先生上次来宁波时见过面,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情显得了如指掌。他谈吐睿智、友好善良,非常希望他能够继续保持与其前任同样宽容开放的视野,为可能来访问这个商贸场所的外国人提供基本的服务。

    李汝霖还曾想让美魏茶作为中间人,与驻在定海的英军进行沟通。1843年1月27日,李知府让人带话给美魏茶,请其写封信给管理定海城的英方官员,询问一些尚未移交给宁波官府的中国囚犯的情况。美魏茶听闻“顿觉惊讶”,认为对方的请求很“奇怪”,自己没有权利与权威来介入此事,因而拒绝。美魏茶觉得此事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以用来说明“中国官员有时努力想要达到某种目的会所采用的方法”。

    在大多数情况下,美魏茶都与宁波官员之间相处融洽,但也有一次例外,他在日记中写道:

    3月4日,与一位低级官员共进晚餐。此人名声败坏、脾气暴躁而且举止粗鲁。我很快就离开了桌子,因为他的习惯是如此肮脏,令人作呕。此前,当他听了一点点有关耶稣的历史故事后,就反复地猜测耶稣一定是英国孔子,或者是人类之父盘古,抑或是如同慈悲女神观音一样。

    或许,激怒美魏茶的不仅仅是这名官员的粗俗行为,更有其对于美魏茶基督教信仰的冒犯。

    除了文官以外,美魏茶还接触过一些宁波的武官。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中国军队在上次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惊慌和怯懦,使普通百姓对他们的评价大大降低了。军队压迫人民,引起了人民的惧怕,但人民更憎恶他们的熊样。人们广泛流传着这样一则可笑的故事:军队将领们为了逃避英国敌人的追捕,就用草鞋、麻袋或粗葛布把自己乔装打扮起来。……不久前,我在一座庙里观看一个仪式,有几个人非常猴急地要跟我进入同一个楼座,其中有一两名低级军官。我的朋友很清楚他们是何许人,就拒绝他们入内。但这些人声称自己出身官宦门第,拥有很高的军阶,必须进来。这样,只得开门。此时,坐在我身旁的朋友愤愤道:“唉,现在嘛,你们都这么急着要进来。但待会‘嘣’的时候,你们可不要马上‘嘭’就好了。”这话很尖刻,同时还伴有富于表现力的手势与动作。“嘣”表示枪开火,“嘭”表示是溃败。第二天,低级军官派一个传信的人到我客居的地方,打听这个英国人是什么来头,他的朋友竟然胆敢不许此等大官入内。我的大夫主人不仅把我的名字告诉对方,而且还说,这个英国人是马儒翰的朋友,马是璞鼎查大人的秘书,而璞鼎查大人又是伊里布、耆英和牛鉴三位大人的亲密朋友以及处理与英国方面事务的全权代表。我的这位大夫朋友在说这番话时,并没有征得我的同意。这个传信的吓得拔腿就跑,他的主人此后再有没有来过。

    军队本应该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国家与人民的,但在鸦片战争中,腐败透顶的清朝军队却被英国侵略者彻底击垮。饱受战火蹂躏的宁波百姓对于这支军队也完全失望,对清军百般讥嘲。曾任鄞县知县的段光清曾这样写道:“宁波自夷人通商以后,武官骑马顶戴行市上,人多笑之,谓遇夷人,则弃顶而逃命,见百姓,则戴顶以扬威,所以武官上街多不戴顶。”美魏茶以其亲身经历,更加形象地记述了宁波民众对于清军的轻蔑与嘲笑。

    有趣的是,驻守宁波的浙江提督(为一省绿营军最高主管官)也曾派人找过美魏茶,问他是否可以提供一块玻璃,安在其损坏的望远镜上。美魏茶力有未逮,无法满足其要求,但是许诺“可以将望远镜送到香港维修”。美魏茶此后还曾拜访过他,描述其形象是“高个子,已经上了年纪,右眼有视力障碍,说话慢腾腾,态度懒洋洋,但言谈举止又有贵族做派。他身着华服、头戴官帽,帽顶上有颗红色珊瑚顶珠,珠子下是纤细的孔雀翎。”这位浙江提督当是指福建人李廷钰,他在鸦片战争时期任潮州镇总兵,曾与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共守虎门炮台,英勇抗击英军,是一位爱国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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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