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要是早上有人对才起床的王矮虎说，老大今天要让你做个新郞官，而新娘子就是那个“天然美貌海棠花”的扈三娘，那么，王矮虎肯定会觉得，自己还在做着春梦。因为，就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天下还会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在等着他。

    但是，这一天的梁山上空，竟然真的就掉下了个大馅饼，而且真的就砸中了他王矮虎。小说第五十回写道：

    宋江三打祝家庄，得胜回到梁山后，便大摆酒席庆贺。席间，宋江就当着众头领的面，唤过王矮虎来说道：“我当初在清风山时，许下你一头亲事，悬悬挂在心中，不曾完得此愿。今日我父亲有个女儿，招你为婿。”

    说着，宋江就去后堂请出了宋太公，引着扈三娘来到了筵前。宋江对扈三娘说道：“我这兄弟王英虽有武艺，不及贤妹。是我当初曾许下他一头亲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贤妹你认义我父亲了，众头领都是媒人，今朝是个良辰吉日，贤妹与王英结为夫妇。”

    小说接着写道：“一丈青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晁盖等众人皆喜，都称颂宋公明真乃有德有义之士。”

    这宋江打祝家庄得胜回到梁山，马上就把扈三娘嫁给了她曾经的手下败将王矮虎。于是，这王矮虎不但可以抱得美人归，而且，还一下子提升了在梁山的地位，眨眼间就成了宋江的妹夫。这样的好事，他王矮虎就是做八辈子梦也梦不到的。

    那么，王矮虎这样一个形容委琐的好色之徒，为什么就会交上桃花运，娶了扈三娘呢？难道这真的如宋江自己所说，是为了践诺而为之的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在王矮虎娶亲这满山的喜气背后，其实却隐藏着重重心机，隐隐血泪。宋江之所以会把扈三娘嫁给王矮虎，至少有这样四个目的：

    其一，在道德上，宋江要占领制高点。

    宋江对王矮虎说道：“今日我父亲有个女儿，招你为婿。”可见，这宋江不只是为了给王矮虎兑现诺言，更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招个女婿。而且，宋江还邀请了众头领都来做媒人。这扈三娘身份一转换，就给宋江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提供了充足的理由。这样，宋江就完全可以在道德上，俯视梁山上那些以为“宋江自要这个女子”的好汉们了。宋江的形象立马就高大上了。

    其二，在兄弟中，宋江要给自己加分。

    宋江与扈三娘陪话道：“我这兄弟王英虽有武艺，不及贤妹。是我当初曾许下他一头亲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朝是个良辰吉日，贤妹与王英结为夫妇。”

    宋江的这番话，看似是说给扈三娘听的，其实却是说给梁山众位好汉听的。可以这样说，宋江一宣布要把扈三娘嫁给王矮虎的决定，既让众多的梁山好汉大跌了眼镜，同时，也为他宋江自己大大地加了分。所以，“晁盖等众人都称颂宋公明真乃有德有义之士。”那宋江在梁山的人气指数，由此有了大幅的提升。

    其三，在梁山上，宋江要增加话语权。

    如果说，梁山上有派系的话，那么，清风山系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而王矮虎就是清风山系的重要人物。所以，宋江这轻轻一出招，就把清风山系的人马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里。从而，也就大大增强了自己的实力，增加了自己在梁山的话语权。

    其四，在江湖上，宋江要博得好名声。

    言而有信，是江湖上铁的法则。宋江对王矮虎说的那句话：“我

    当初在清风寨时，许下你一头亲事，悬悬挂在心中，不曾完得此愿。今日我父亲有个女儿，招你为婿。”看上去虽然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寻常话，但是，对江湖好汉来说，却是一句感人肺腑的心里话。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宋江他守信了，践诺了。而且，宋江不但守了信、践了诺，甚至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王矮虎这样的人。那么，在江湖之上，谁还不想听从他宋江的号令呢？因为，大家都觉得，至少我总比王矮虎强一些吧？

    所以，那些认为宋江把扈三娘送上梁山，只是为了想把她占为己有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可以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根本不了解宋江的重重心机，更不了解宋江这个人。

    至此，我们就可以看出，宋江所下的这盘“一石四鸟”大棋的妙处了。各位看官看到这里，心里可能就会有个疑问了。既然扈三娘武功高强，貌美如花，那么，她怎么就会同意嫁给如此龌龊下流的王矮虎呢？我们应该还记得扈三娘未婚夫祝彪的英姿吧？

    小说第四十七回这样写道：

    石秀在壁缝里张时，看见前面摆着二十对缨枪，后面四五个人骑战马，都弯弓插箭，又有三五对青白哨马，中间拥着一个年少壮士，坐在一匹雪白马上，全副披挂了弓箭，手执一条银枪。

    那老人道；“这个正是祝朝奉第三子，唤做祝彪，定着西村扈家庄一丈青为妻。弟兄三个，只有他第一了得！”

    小说中又有诗句来称赞这个祝彪：“更有祝彪多武艺，咤叱喑呜比霸王。”可见，这祝彪端的是个叱咤风云的少年英雄，少女梦中的白马王子。这哪里是委琐好色、龌龊不堪的王矮虎可以比拟的？

    但是，这扈三娘却偏偏就嫁给了王矮虎——因为她只能嫁给王矮虎。如果她不嫁，那么她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如果她嫁了，那么她还会有一线生机。因为，此时那扈三娘的白马王子祝彪已经战死了。此时她已经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俘虏。她曾经的家人已被李逵全部杀死了。她曾经的家园，早已化作了一片焦土，不复存在了。

    于是，就有看官要问了，为什么梁山会如此的残酷，如此的不讲人性？为什么扈三娘就只能有如此不堪的命运，心甘情愿地把一朵鲜花，老老实实地插在了那坨牛粪上？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扈三娘不得不认命。至于梁山的残忍、梁山的不讲人性，我们另有专文解读，在此不赘了。在这里，我们只说说扈三娘为什么不得不认命？

    小说第五十回写道，李逵杀了扈太公一家人后，宋江与李逵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小说写道：

    只见黑旋风一身血污，腰里插着两把板斧，直到宋江面前，唱个大喏，说道：“祝龙是兄弟杀了，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厮走了，扈太公一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兄弟特来请功。”

    宋江喝道：“祝龙曾有人见你杀了，别的怎地是你杀了？”

    黑旋风道：“我砍得手顺，望扈家庄赶去，正撞见一丈青的哥哥，解那祝彪出来，被我一斧砍了，只可惜走了扈成那厮。他家庄上，被我杀得一个也没了。”

    宋江道：“他这厮违了我的军令，本合斩首，且把杀祝龙、祝彪的功劳折过了，下次违令，定行不饶。”

    黑旋风笑道：“虽然没了功劳，也吃我杀得快活。”

    应该说，这是一段充满血腥味的对话。对扈三娘来说，这更是一段极为可怕的回忆。在扈三娘的眼里，无论是宋江，还是李逵，都是杀她全家和未婚夫的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可是，现在宋江这个刽子手，竟然道貌岸然地成了她的哥哥，主宰着她的命运。

    作为这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的幸存者，她扈三娘在强权面前、在仇人面前所能选择的，只能是沉默，只能是屈服。这沉默，这屈服，对于一个弱者来说，何尝不是眼下最好的抗争？对扈三娘来说，活着，就是最好的复仇。

    于是，与王矮虎成亲后的扈三娘，就几乎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只能成为梁山的一个杀器。翻遍《水浒》全书，这扈三娘与王矮虎成亲后只说过两句话。

    一句是在小说第五十五回，力战彭玘时，扈三娘说了一句：“花将军少歇，看我捉这厮。”

    一句是在小说第九十八回，见琼英伤了自己的丈夫，扈三娘便骂道：“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

    除此之外，这如“海棠花”般美丽的扈三娘，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她只是在梁山的淫威之下，默默地生存着。

    我们这样说宋江，并不是贬低了宋江。反而，恰恰说明了小说编写者塑造人物的高超水平，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立体丰满的宋江形象。于是，这色狼的桃花运，看上去也似乎更有了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