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0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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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9月19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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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容貌

——托塔天王晁盖的故事(之一)

    □胡杨

    身为梁山泊主的晁盖,虽然不在天罡地煞之列,但他却是整部《水浒传》的重要人物。可以说,如果没有晁盖,就没有了智取生辰纲的精彩纷呈,也就没有了后来梁山泊波澜壮阔的一系列故事了。

    但是,小说编写者对晁盖的处理,却很有点匪夷所思的感觉。其中最为明显的,莫过于对晁盖容貌的描写。

    晁盖人称“托塔天王”,乍一听好像是非常厉害的样子。让人觉得,这晁天王不但武功高强、能力过人,而且还一定是个仪表堂堂、威仪天下的英雄好汉。但是,如果你细读小说原著,你就会惊奇地发现,小说的描写其实并非如此。

    可以这样说,晁盖是所有水浒好汉中容貌最为模糊的一位。小说第六十回,是这样描写段景住的:

    宋江看这人时,虽是骨瘦形粗,却甚生得奇怪。怎见得,有诗为证:焦黄头发髭须卷,捷足不辞千里远。但能盗马不看家,如何唤做金毛犬?宋江见了段景住一表非俗,心中暗喜。

    这段景住在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排在地煞星第七十二位,总排位第一百零八位。也就是说,段景住无论是在地煞星还是在梁山好汉的排行榜中,排名都是倒数第一。

    小说第四十六回,是这样描写时迁的:

    人都叫他做鼓上蚤。有诗为证: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形容如怪族,行走似飞仙。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偷营高手客,鼓上蚤时迁。

    这时迁在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排在地煞星第七十一位,总排位第一百零七位。也就是说,时迁无论是在地煞星还是在梁山好汉的排行榜中,排名都是倒数第二。

    小说第六十一回,是这样描写卢俊义的:

    吴用转过前来,见卢员外时,那人生的如何,有满庭芳词为证: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惯使一条棍棒,护身龙绝技无伦。京城内家传清白,积祖富豪门。杀场临敌处,冲开万马,扫退千军。更忠肝贯日,壮气凌云。慷慨疏财仗义,论英名播满乾坤。卢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

    这卢俊义是梁山泊的第二把手,在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排在天罡星第二位,总排位也是第二位。

    小说第十八回,是这样描写宋江的:

    何涛看时,只见县里走出一个吏员来。看那人时,怎生模样,但见: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滴溜溜两耳悬珠,明皎皎双睛点漆。唇方口正,髭须地阁轻盈;额阔顶平,皮肉天仓饱满。坐定时浑如虎相,走动时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养济万人之度量;身躯六尺,怀扫除四海之心机。志气轩昂,胸襟秀丽。刀笔敢欺萧相国,声名不让孟尝君。

    这宋江在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排在天罡星第一位,总排位也是第一位。

    小说第十二回,杨志东京城专卖刀,是这样描写那个泼皮牛二的:

    只见远远地黑凛凛一条大汉,吃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杨志看那人时,形貌生得粗陋。但见:面目依稀似鬼,身持仿佛如人。枒杈怪树,变为肐瘩形骸;臭秽枯桩,化作腌臜魍魉。浑身遍体,都生渗渗濑濑沙鱼皮;夹脑连头,尽长拳拳弯弯卷螺发。胸前一片紧顽皮,额上三条强拗皱。原来这人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

    但是,我们回过头来再来看小说,是如何描写晁盖的。晁盖的第一次出场,是在小说第十四回。小说写道:

    原来那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

    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

    各位看官请看,小说连对名列梁山一百单八将倒数第一、第二位的段景住、时迁的容貌特长,甚至是那个东京城的泼皮牛二都有精细的描写,更不用说对名列梁山一百单八将第二位的卢俊义、第一位的宋江的描写了。可是,小说对曾经的梁山泊主晁盖的容貌描写,却是非常的模糊不清。

    我们把小说从头读到尾,都不知道他晁盖这个人,到底长得怎么样?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读了小说,我们只是知道晁盖“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最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如此而已。

    所以,陈老莲在作《水浒叶子》时,总共画了四十个梁山好汉,但他就是画不出晁盖的模样来。

    那么,晁盖的容貌为什么会这样不合情理地模糊不清呢?从小说的整体架构来看,这恐怕是由晁盖在小说中的特殊地位决定的,是小说编写者的故意所为。

    小说第十九回末尾有句话,写得非常有意味:替天行道人将至,仗义疏财汉便来。显然,这个“替天行道人”说的应该是宋江,而那个“仗义疏财汉”当然就是指晁盖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正因为宋江这个“替天行道人”将要登场亮相了,所以,晁盖这个“仗义疏财汉”便先来给宋江打个前站。

    晁盖上梁山之前,梁山泊的寨主是白衣秀士王伦。但王伦只是个小富即安的山大王,守着梁山泊这样一个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的大寨子却胸无大志,只想守住这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个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所以,当林冲在柴进的举荐下前来梁山泊入伙时,王伦却因担心林冲武功高强,“倘若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小说第十一回)于是,便全然不顾柴进的脸面,一定要打发林冲去另投别处。

    当晁盖等人劫了生辰纲,反上梁山时,王伦又“恐众豪杰势力相压”(小说第十九回),担心晁盖的加盟会威胁了自己梁山泊主的位子。于是,又不肯让晁盖入伙。所以,最后才引发了林冲火并王伦这一节故事。

    可以说,王伦时期的梁山只是个“陷人去处”,“剥下人皮蒙战鼓,截来头发做缰绳”,“断金亭上愁云起,聚义厅前杀气生”(小说第十一回),这梁山泊,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小打小闹的山贼草寇的集聚地而已,在林冲火并王伦以后,就举起了“共聚大义”的旗帜。

    小说第二十回,有句诗是这样描写晁盖当了梁山泊主后梁山的新气象的:一从火并归新主,会见梁山事业新。但是,这诗中所说的“梁山事业新”,只是因为晁盖在王伦山贼草寇的基础之上,更多地注入了“义”的元素。用晁盖自己的话来说是,今后下山抢劫,“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如此而已。

    “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小说第四十三回)仍然是晁盖的人生理想和奋斗目标。所以,晁盖最多只能算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大哥,但他绝不是一个能引领梁山事业大发展的好首领。因为,晁盖既没有如何壮大梁山的纲领目标,也没有怎样折服众人的出色本领,更没有为梁山建立什么骄人的发展业绩。

    从黄安之死这一个小细节,我们便可看出晁宋两人的不同。

    小说第四十一回,宋江从江州法场逃出生天后,上了梁山。在梁山,宋江与众头领聊天时,讲到了那个兵败梁山而被擒的济州团练使黄安。宋江道:“黄安那厮,如今在那里?”晁盖道:“那厮住不够两三个月,便病死了。”宋江听了,嗟叹不已。

    黄安是堂堂的济州府团练使,只是因为兵败,才被晁盖他们擒上梁山的。但是,因为晁盖只满足于酒池肉林、偏安一方的现状,所以,晁盖对黄安这个朝廷降将的态度是嗤之以鼻、任其病亡。

    而宋江到了梁山之后,想要发展壮大梁山事业,非常需要各路英豪的加盟。所以,宋江对各类朝廷降将都非常尊重。不但礼遇有加,有时甚至还礼遇有加得过分了。比如,对董平、关胜、呼延灼之类的朝廷降将,宋江是超乎寻常的谦恭,有时甚至要让位以待。

    所以,小说第六十回宋江权居梁山泊主位之后,当即就将原先晁盖的“聚义厅”,改为了“忠义堂”。因为,宋江的主张是“替天行道,辅国安民”。这“忠义堂”的牌子一挂上,立马就改变了梁山泊的聚义性质。

    可以这样说,此时的梁山泊已由晁盖时期的生存需求,上升为宋江时期的自我实现需求了。于是,晁盖时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聚义好汉,自此摇身一变,也就成了“替天行道,辅国安民”的忠义之师。

    所以,宋江没上梁山时,晁盖的作用是为宋江上山作准备。而宋江上了梁山后,晁盖的作用就成了为宋江当梁山泊主做准备了。晁盖在梁山,注定只能是个过渡性的人物。所以,晁盖就成了一个对梁山来说十分重要,但面貌却永远模糊不清的第二任梁山泊主了。因为,小说的编写者只想让晁盖有个模糊的存在,包括他的容颜。

    这就是晁盖的宿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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