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我们在前面说过，晁盖在梁山总共参加过两次军事行动。

    第一次是去江州劫法场，营救宋江。但是，如果没有好运相伴的话，他带去的那十六个头领连同那一百来个小喽啰，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了。

    而接下来的智取无为军，作为梁山泊的大头领兼江州劫法场行动总指挥的晁盖，竟然只有参与权，而没有指挥权。因为行动的指挥权，此时已直接被宋江夺了过去。

    晁盖参加的第二次军事行动就是攻打曾头市，这是一场由晁盖亲自指挥的战斗。但结果却是，晁盖不但打了个大败仗，而且还中箭身亡，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晁盖曾头市中箭，看上去简简单单，好像只是个偶然事件，但其实却暗藏着重重杀机，是梁山权力斗争白热化的直接体现。

    我们说过，晁盖的为人应该是很厚道的。在梁山，除了那次因嫉妒宋系人马的快速扩充而一反常态地要怒杀杨雄、石秀之外，晁盖的修养好像一直都是很好的。哪怕是林冲火并王伦之前，王伦对晁盖他们刻意排斥，晁盖也没有真正地动怒。

    那么，这次攻打曾头市，晁盖为什么要如此大怒，而且一定要亲自领兵出征呢？事情的起因，是金毛犬段景住在北地枪竿岭盗得了一匹好马，浑身雪练也似价白，没有一根杂毛。此马又高又大，能日行千里，是大金国王子的坐骑，唤做“照夜玉狮子马”。因为江湖上只闻宋江的大名，所以，这段景住就想把这匹马献给宋江，作为自己上梁山的晋见之礼。

    不期在路过曾头市时，这匹照夜玉狮子马被曾家五虎看上，夺了过去。而且，这曾家五虎根本不把梁山泊放在眼里，说了很多污辱梁山泊的话。

    曾家五虎有没有说污辱梁山泊的话，段景住口说无凭，当然不足为信。但是，照夜玉狮子马却被曾家五虎夺了过去，当是事实。于是，宋江就派戴宗前去曾头市，探听那匹马的下落。小说写到这里，小说编写者特意安排了一个细节，不知各位看官有没有发现？

    小说第六十回写道：宋江看这人时，虽是骨瘦形粗，却甚生得奇怪。怎见得，有诗为证：焦黄头发髭须卷，捷足不辞千里远。但能盗马不看家，如何唤做金毛犬？宋江见了段景住一表非俗，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且同到山寨里商议。”

    从小说的描写来看，段景住长得有点不同寻常。但是，宋江见了这个长得有点不同寻常的段景住，为什么要“心中暗喜”呢？难道是宋江一见到这个段景住，就非常欣赏，非常喜欢？就如宋江见了关胜、董平一样？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后来梁山英雄排座次时，这段景住排在地煞星第七十二位，总排位第一百零八位。也就是说，段景住无论是在地煞星还是在梁山英雄的排行榜中，排名都是倒数第一的。所分配的工作，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军中走报机密步军头领”，与宋江最不待见的时迁、白胜做了同事。由此可见，宋江并不欣赏这个段景住。

    那么，宋江既然不欣赏段景住，见了段景住之后的“暗喜”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个疑问，我们且留到后面再作解析。

    我们先来看看戴宗的曾头市之行，有什么样的收获？

    话说这戴宗去了四五天，就回来对众头领报告了曾头市的情况。据戴宗所说，这个曾头市聚集着五七千人马，已扎下了寨栅，造下了五十余辆陷车，发誓要与梁山泊势不两立，定要捉尽梁山泊的大小头领。那匹照夜玉狮子马，现在已成了教师史文恭的坐骑。而且，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个曾头市竟然还杜撰了几句言语，教市上的小儿们都唱道：“摇动铁环铃，神鬼尽皆惊。铁车并铁锁，上下有尖钉。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生擒及时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尽闻名！”

    晁盖听了戴宗的报告，心中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礼！我须亲自走一遭，不捉的此辈，誓不回山！”

    宋江劝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小弟愿往。”

    晁盖道：“不是我要夺你的功劳，你下山多遍了，厮杀劳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却是贤弟去。”

    宋江苦劝不听，晁盖忿怒，便点了五千人马，请启二十个头领相助，下山前去攻打曾头市。

    晁盖听了戴宗的这一番言语，之所以会如此“忿怒”，从明里来看，是因为曾头市竟敢与梁山泊公然为敌，喊出了“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的口号。所以，晁盖听了会“忿怒”。

    但是，这只是晁盖“忿怒”的表面原因。晁盖“忿怒”的根本原因，其实是晁盖对被宋江长期架空的强烈不满。

    自从宋江上了梁山，晁盖几乎处处都被宋江占了先机。梁山无论是攻打祝家庄和高唐州，还是攻打青州和华州，晁盖几次都想带兵出征，但是每次都被宋江以“哥哥是一寨之主，不可轻动”之类堂而皇之的理由，明确地拒绝了。对此，晁盖应该是极度郁闷的。因为，晁盖他眼见着宋江一次次出兵，一次次凯旋，既建立了自己的功劳，树立了自己的威望，又收编了自己的人马，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宋系人马日益强大。

    但是反观晁盖他自己，虽然贵为一寨之主，可是他的实力和影响力却在一天天地缩水。晁系人马与宋系人马的力量对比在日益悬殊。连名不见经传的盗马贼段景住，竟然也公开说要将那匹照夜玉狮子马作为上梁山的晋见之礼送给宋江，还说什么“江湖上只闻及时雨大名”。这让作为梁山泊主的晁盖脸面何存？威望何在？

    所以，晁盖再也不能甘心当个摆设，再也不能总被架空了，他要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来奋起反击。他只有反击，才会有翻身的可能，才能在梁山再立威望，才能成为真正的梁山泊主。而眼前的曾头市一战，在晁盖看来，正是一洗傀儡耻辱的难得机会。

    所以，晁盖听了戴宗的那番话之后，才会勃然大怒，才会明确拒绝宋江的再次劝阻，才会毅然决然地要去曾头市亲自走上一遭。

    那么，作为宋江亲信的戴宗，他所说的话可信吗？其实，戴宗说的那番话里有真有假，是夹杂了私货的。因为，从小说的描写可以知道，这曾头市自始至终都没有把矛头直接对准过晁盖本人。

    晁盖在曾头市，一共打了三场仗。

    打第一仗时，曾头市出马的是曾魁。小说写道：晁盖与众头领正在曾头市外察看地形，只见柳林中飞出一彪人马来，约有七八百人。为首的一个好汉，乃是曾家第四子曾魁。

    曾魁来到阵前，高声喝道：“你等是梁山泊反国草寇，我正要来拿你解官请赏，原来天赐其便！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晁盖听了大怒，回头一看，只见那林冲早已出马去战曾魁了。

    这曾魁与晁盖面对面地站在阵前，只是泛泛地骂站在前面的晁盖“你等是梁山泊反国草寇”，而并没有直指他晁盖本人。这完全不像董平，在阵前见了宋江，就大骂宋江道：“文面小吏，该死狂徒，怎敢乱言！”（小说第六十九回）而曾魁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因为曾魁并不认识眼前的晁盖，他不知道晁盖是个什么角色。

    打第二仗时，曾头市几乎所有的战将都出动了。小说写道：曾头市炮声响处，只见大队人马一涌而出，前面一字儿摆着全身披挂的七个好汉：中间是都教师史文恭，上首是副教师苏定，下首便是曾家长子曾涂，左边是曾密、曾魁，右边是曾升、曾索。

    曾涂指着对阵骂道：“反国草贼，见俺陷车么？我曾家府里杀你死的，不算好汉！我一个个直要捉你活的，装载陷车里，解上东京，碎尸万段。你们趁早纳降，还有商议。”

    晁盖听了大怒，挺枪出马，直奔曾涂而去。众头领恐怕晁盖有失，就一发掩杀过去。于是，两军就混战了一场。

    这可真的是奇了怪了。这一字儿排开的曾头市的七个好汉，包括都教师史文恭，好像全都不认识梁山泊的主帅晁盖。那曾涂仍是泛泛地骂晁盖他们是“反国草贼”，哪里有“剿除晁盖上东京”的丁点意思？

    打第三仗时，是晁盖听信了法华寺两个和尚的诈降，领兵偷袭曾头市。结果，晁盖却连曾头市的人影都没看清楚，就中了一枝暗箭。

    但是，即使晁盖中箭身亡了，这曾头市却仍像没事人似的，对这么大的一个功绩，既没有大肆炫耀，也没有向朝廷邀功请赏。

    可见，戴宗之所以会编说“剿除晁盖上东京”之类的话，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的。戴宗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晁盖。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晁盖这一怒，应该是中了某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了。

    那么，这个圈套的设计者又会是谁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