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卫圣约翰堂。出自慕雅德(Arthur E. Moule)著《英行教会浙江差会纪事》中的插图。
田 力
拥有一支能击退日本海盗和福建海盗袭击的舰队。
街道呈现出鲜明的特色,宽阔而笔直。在别的方面,这座城市与同级别的其他城市并无区别。不过还有一个例外,在几条街道的中间部分,靠近城门的地方,最近建起了数座小型单拱石桥,城里本就没有河渠或者下水道,所以这样做,要么是为了装饰,要么是出于迷信。在距离北门外不远处是一排低矮的小山。在山口,有一座观音庙,还有座造型匀称优雅但不高的实心石塔。站在这里可以看见杭州湾,汹涌的潮汐被坚固的堤坝所抵挡。在群山和堤坝之间,是一块新开垦的宽阔地带。由于该地近海,无法灌溉,因此便全部用来种植棉花、小麦和豆类。在一段历史时期内,由于扬子江和黄河不断运动,滞留了大量的泥沙,使得海岸不断地向东海推进,从而形成了从慈溪的群山直到海边的广阔平原。
1854年的《上海年鉴》中收有一篇玛高温(D. J. Macgowan)撰写的文章,题为《走访杭州湾福建人的聚落》,此文原是在1853年4月30日至5月7日《北华捷报》(North-China Herald)上的连载,记述了作者本人从三七市到观海卫的走访经历。文中详细介绍了观海卫城和当地福建驻军后裔所说的独特方言——“燕话”,这也是目前所见西文文献中对于上述情况的最早记载,具有重要的地方史料价值。
玛高温的行文着实吸引人,他在文章开篇并没有写明要到何处探访,只是提到在宁波有座神秘的城池:
中国人对外邦的无知实在不足为奇,他们连对自己的家园也知之甚少。要想了解某个地方,必须得去实地考察,若不亲临现场,调查的结果必然是不理想的。在宁波府治下有座四面围墙的城池,与府城相距不到24小时的行程。关于这座城池,宁波府居民给出的讲述各式各样,不尽相同。有人说住在这座城池里的人既不敬神灵,也没有祭司,他们用一种像鹅叫似的奇怪方言相互交流,并且与世隔绝,只与同城的人婚配。而那些对自己居住地之外的事物了解不多的人,则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神秘之城居民的祖先原先是动物,后来才慢慢化为了人形。
一直读到文章的后半部分,读者才明了,玛高温去的地方是观海卫,他所称城池里的人那“鹅叫似的奇怪方言”,其实应该是“燕话”。原来,明朝建立之初就在全国各军事要地设立卫所,守屯结合,军户世袭,每卫有军队5600人。洪武二十年(1387)置观海卫,当时的驻军主要迁自福建省福宁卫。这些福建驻军在观海卫世代聚居,通婚联姻,彼此间仍用故语乡言,与原住居民的方言迥然不同,出现一种方言岛现象。明嘉靖《观海卫志》中就记载:“本卫原籍福建,国初调戎观海。故虽地坐慈溪,而民情土俗尚与闽类,音声至今不改。”这种驻军所使用的方言后来被称为“燕话”,已口口相传了六百余年,极具历史特色,可惜随着时代的变迁,现在已经成为濒危语言。
玛高温从宁波出发,走了一夜的水路,先是来到当时属于慈溪县所辖的三七市。他解释该地因为“每月的三、七、十三、十七、二十三、二十七日会有集市”,因此而得名。玛高温盛赞慈溪的繁荣富裕,并且将原因归结为此地拥有大批从事药材买卖的商人,他写道:
慈溪有许多做实业的资本家,其中超过一半的人在三七市或周边村庄建有家族宅第。慈溪的优越条件,在中国是绝无仅有的。尽管乍浦的周边地区被誉为“中国的花园”,但在各个方面都远不如慈溪的上述村庄。光从农民的穿戴,房屋的面积和体面程度,以及纪念性建筑物的数量等便可看出来慈溪这里是何等富裕。在中国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境况悲惨的佃农,肮脏赤贫的景象,在这里你都看不到。这个地区的主要创收来源是药材买卖,慈溪人在全国各地都有代理商,这些代理商会收集或出售各类药材。慈溪人建了一座造价不菲的庙宇,敬拜药王,这位在他们心中地位尊崇的农夫被称作“神农氏”。由于没有一个更具表现力的术语,则不妨称其为“游牧式建筑”,显然,它是这种风格的代表作。除了那种常见的大厅和庭院外,庙里还有两个戏台,一大一小。大戏台的后面是药神的神龛和画像,小戏台正对着家庭守护神的神像。四川省是主要的药材供应地,该省的守护神也被恭恭敬敬地供奉在庙里。旁边是一个大厅,用于会晤和宴请。大厅附带花园,是按照最受中国人追捧的样式设计的。在花园里,你能看到蜿蜒的洞穴,陡峭的假山,养着金鱼的池塘,池上架起的小桥。此外,各个山顶还建有茶舍,舍内有盆栽的花卉和灌木。园内栽有高大常青的樟树,于是整个花园都笼罩在它们洒落的阴凉下,看起来既美观又古怪。
在三七市,玛高温等人雇了轿子前往观海卫,途中经过位于山岭之上的杜湖关(Pear-pass),发现这里“风景秀美,绿树成荫,溪水潺潺”。他还写到当地的植物:“这里的杨梅以果大味美著称,能长到李子一般大。在这里,樟树并没有用来提取樟脑,而是提供宝贵的木材。樟树以及其他经济林木虽不是美国本土植物,但是应该可以成功移栽至加利福尼亚或俄勒冈。我自己就包好了几棵樟树,等着有机会把他们转交给生活在环太平洋地区的友人,他们肯定能给树木的引种提供不少帮助。”一行人到了山上的寺庙,这里设有茶棚,玛高温对这种公益设施很是称赞,还特意做了一番介绍:
这样的场所实在大有用处,以至于在这片土地上,只要是熙来攘往的街市,总能找到那么几家。又由于和佛寺颇有渊源,所以奉茶室里总有一个或多个僧侣随侍左右,负责煮水,斟茶。此类场所的开销微不足道,都是靠地租来支付,而购买土地则是通过向愿意修建寺庙的民众集资来实现的。在柱廊显眼的位置可以看到花岗岩石板,看上去就像墓碑,石板上刻有捐助者的姓名,捐献金额以及对当地的描述。杜湖关有两处碑文,其中一块碑文记录了某位热衷公益的当地人捐赠数块土地的事迹。这几片土地用来修建无论在冬天还是在暖和的时节都能为来往行人提供茶水的场所,不过一般情况下,这里还是只在夏天来临时才对外开张。
在经过了里杜湖、宓家埭等地之后,玛高温一行终于到达观海卫,他这样描述此处的总体环境:
观海,是一个军事站点,即“卫”。它在三七市以北45里处,离宁波有123里远。对于该城的地形描述是这样的:“城墙修造于公元1388年,周长4里,20英尺高,30英尺厚。有4座城门,分别与它们的命名所依据的基本方位相对应。每座城门上都有1个塔楼,城墙上共有28个瞭望台,在女墙上有1370个垛口,而在城内还有36处存放武器的库房。”可现在除了城墙,其他均已不存。墙外还有一条护城河,上面架着吊桥。为了加强安全,在城外不同地点都设有炮台。在筑墙之前的蒙古人统治时期,这个镇
在城外游览了一番之后,玛高温一行来到城里,从未见过西方人的当地居民蜂拥而至,整个场面可以说是鸡飞狗跳、混乱至极:
我们进入城中,本以为没什么人会注意到,未料到人们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聚集起来,我们被围在中央,进退两难。此时才感到后悔,到人烟稀少的偏远城市旅行,本是应该穿上这个国家的衣服,否则会给善良的百姓带来不小的麻烦,也不能获得所需的一切信息。除了街上叫卖的几个摊贩,还有一些狗、猪、鹅、鸭等家禽在它们的主人家门口悠然地踱着步子。在我们刚进城时,安静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但是有关我们到来的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在这些两足动物和四足动物撤退之前,大街上已到处挤满了人。陈放着水果和糖果的摊子突然被掀翻,狗和猪被人们踩在脚下,那些长着翅膀的动物也幸运不了多少,它们徒劳地想在兴奋的人群的头上或者肩膀上找一个歇脚的地方。下面是汪汪声、咕噜声和尖叫声,上面是咯咯声和呼喊声,这一幕真的是独一无二。
玛高温对城中的居民和他们使用的方言进行了调查,他发现:
我们查明该城的居民中有一部分人,是几百年前因为在政治上犯罪而被流放的十八个福建人的后裔。他们在此地世居通婚,其后代约占该城人口总数的八分之一(估计约有1万人)。这些福建移民的后代有时也会娶当地人家的女儿为妻,但不允许本聚落任何女子出嫁外姓。教师们被雇来用宁波话教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母语,对除了这些福建移民后代以外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但是,据说福建人可以部分听懂他们所说的话。由于与祖辈原先居住的省份没有往来,又与周围的邻居完全不同,他们的方言发生了变化,从而变得很特别。由于这里是传教士们努力工作的希望之地,我们希望人们对这种奇怪的方言予以关注,了解它所经历的变化将会被证明是对中国比较语言学的一个有趣的贡献。他们的迷信观念在某些无足轻重的方面与慈溪人不同,而且似乎不太崇尚佛教……
玛高温在文末总结道:“在浙江沿海地区的南部,每隔几英里就会有一个福建人的聚落。作为一个比当地人更顽强、更具冒险精神的族群,他们从事打渔、商业和海盗的营生。他们将浙江人排除在外,却和更南边的福建人保持联系,也保留了所有的原有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