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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 吴玉涵 |
□胡杨 上回我们说到,潘金莲初见了武松之后,心里不免动起了小心思。于是,就每天欢天喜地地服侍着武松的起居生活。 可是,潘金莲这次却错了,而且错得是一塌糊涂。因为潘金莲其实并不了解武松。武松尊重潘金莲,甚至还有点欣赏潘金莲,但是他却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在那条底线面前,武松是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的。 可问题是,潘金莲的自我感觉却一直非常的好。无论是当初在大户人家做使女时,还是后来在清河县给武大郞当媳妇后,她都觉得自己拥有着能够征服天下所有男人的足够魅力。潘金莲以自己的人生经验简单地认为,只要自己喜欢武松,那么武松也一定会喜欢她潘金莲。因为,天底下还没有她征服不了的男人。 潘金莲与武松在情感认知上的这个错位,使两人最终陷入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所以,当潘金莲想找武松摊牌时,等待潘金莲的注定是一个毫无结局的结局。 那天雪过天晴,潘金莲决定要向武松摊牌了,她要向武松表明她的心迹。小说写道:武大被这妇人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下些酒肉之类,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动情。”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潘金莲就独自一人冷冷清清地站在那门前的帘子下,等着她的武松踏雪归来。此刻,那潘金莲的心情该是多么的兴奋、多么的期待、多么的迫切呀。可是,潘金莲最后却失望了,而且是失望得无以复加,失望得无地自容。 当潘金莲对武松百般撩拨之后,便向武松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只见潘金莲又筛了一盏酒,先自呷了一口,然后捧到武松面前,款款说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此刻,潘金莲不再称武松为“叔叔”了,而代之以简单暧昧的“你”字。 孰料,那武松不但不领情,反而是大光其火。小说写道:武松劈手将酒杯夺了过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差点就把潘金莲给推倒了。 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潘金莲通红了脸,说道:“我自作乐耍子,不值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潘金莲说着便收拾了杯盘盏碟,自个儿去厨房了。此时的潘金莲,再也不是那个独自站在芦帘下,等着武松踏雪归来的潘金莲了。 她的天因了武松的这一番言语,突然之间就轰然崩坍了。她的希望没了,自尊丢了,心里乱了。她羞得无地自容,也怒得毒火攻心。 于是,在潘金莲的嘴里,武松再也不是什么欢天喜地的“叔叔”了,再也不是什么含情脉脉的“你”了,而是变成了粗鄙不堪的“武二那厮”。那杯残酒,也不是她在撩拨武松,而是武松在调戏她潘金莲了。 武松见状,也不多言,就在提前归来的武大郞的注视之下,默默地把自己的行李,又都搬回了县衙。但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潘金莲对武松还是没有彻底死心。这个风流成性、美艳动人的潘金莲,心中还尚存着一丝丝的期盼,她期盼着在冥冥之中会有奇迹发生。所以,当武松要去东京公干,买了些酒菜前来与哥哥、嫂嫂辞行时,那潘金莲还一厢情愿地以为,是武松回心转意了。 小说写道:那妇人余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想道:“莫不这厮思量我了,却又回来。那厮以定强不过我,且慢慢地相问他。”于是,潘金莲便兴冲冲地上得楼去,重匀了粉面,再整了云鬟,换上艳色的衣服,来门前迎接武松了。 但是,武松的决绝,最终还是将潘金莲彻底打入了十八层的冰窟。因为,潘金莲发现,武松这次过来,压根就不是思量她潘金莲了,反而是来警告她。于是,当武松说到“篱牢犬不入”这句话时,潘金莲立马就紫涨了面皮,借题发挥,指着武大郞骂道:“我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此时的潘金莲,再也不是原先的那个潘金莲了。 原先的那个潘金莲,虽然命运多舛、风流成性,但她的内心却是单纯的,她的心里仍期许着未来美好的生活。现在,武松的出现与决绝,着实让潘金莲坐了一回情感的过山车。她由热切的一厢情愿的热望,转眼间变成了彻底的痛彻心扉的失望。于是,原先的那个潘金莲死去了。当潘金莲再次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她已是另一个潘金莲了。 于是,那个西门庆就在这个时候粉墨登场了。 如果说,在遇到西门庆之前,潘金莲只是道德层面上的堕落,是人伦的丧失;那么,在遇到西门庆之后,潘金莲则是将人性中的恶,发挥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是人性的灭绝。而潘金莲的人生,之所以会发生如此重大变化的分水岭,则是潘金莲手中的那根小小的叉竿。 现在,我们就将话头再拉回到前文的开头。 话说潘金莲手中的那根叉竿,不偏不倚恰好打在了西门庆的头巾上。小说写道:这妇人情知不是,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头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请尊便。” 小说接着又写道:那妇人答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却只在这妇人身上,临动身,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 这便是潘金莲第一次遇到西门庆时的场景。可以这样说,正是这根叉竿带来的偶遇,让潘金莲从此走上了一条灭绝人性的不归路。 那么,潘金莲是怎样一步步地走上那条灭绝人性的不归路的呢?我们先来看潘金莲迈出的第一步,偷情西门庆。 自从被潘金莲的叉竿打了一下头之后,那西门庆就对潘金莲迷得魂不守舍。用西门庆自己的话说是:“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 所以,只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那西门庆跑到潘金莲家门前来张望的次数,就有五六趟之多。直到后来王婆定了条勾引潘金莲的计策之后,那西门庆方才满怀希望地回去了。 但是,虽然起初想勾搭潘金莲的是西门庆,可最后这份孽情的真正主动方,却是她潘金莲。小说中有这样三个细节,写得很有意味。第一个细节,潘金莲在王婆家里初见西门庆,那王婆就把西门庆狠狠地夸了一大通,说西门庆与知县相公也有来往,在县里是如何的有地位;说西门庆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是如何的家财万贯。而潘金莲听了,却只是低了头缝针线,并不作声。 小说写道: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 小说接着写道:也是因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那一双眼只是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一双眼也把来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第二个细节,潘金莲与西门庆在王婆家里喝酒,那王婆想再去买瓶酒来,西门庆便给了王婆五两碎银子。 小说写道:那婆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一钟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 第三个细节,西门庆按着王婆的计谋,在斟酒的时候,故意将筷子拂落到地下。然后,西门庆便借着拾筷子的机会,去捏潘金莲的绣花鞋,想试探一下潘金莲的态度。 小说写道: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 所以,虽然西门庆意欲勾引潘金莲在先,但是,后来主动投怀送抱的却是她潘金莲。正是她潘金莲,主导了这场最终导致两人毁灭的肉欲之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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