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刀 文/摄 1600多年前那个寒冷而血腥的冬夜,在刘牢之率军强渡洛涧斩杀数倍于己之敌时,他一定不会想到,十几年后会与东海边一个叫句章的小县城扯上关系。 他更不会想到,句章之事,会成就那一位改变历史的枭雄,并在今日宁波的土地上留下最古老的一段城垣。 一 洛涧是流入安徽淮水的一条小河。 公元383年十一月,作为东晋最精锐部队“北府军”中的第一猛将,刘牢之在这条小河上以5000军兵大破前秦两万骁骑,击杀一万五千人,由此拉开了著名的淝水之战的序幕。 这一战,让淝水之战开战前夜望东晋军营的前秦雄主符坚,生草木皆兵之惧。 淝水之战东晋方面的主帅叫谢玄,赫赫一代名将,以八万人对前秦大军百万人,却杀得对方尸塞淝水,给千年之后留下一个风声鹤唳的成语故事。 十几年后,谢玄的妹妹、妹夫,也和句章之事发生了关系。 句章故城在今天慈城姚江边的城山渡,当时还是会稽郡下面的一个县。而谢玄的妹夫王凝之,在句章事发时是会稽郡的长官。 王凝之是王羲之的次子,也是那位“雪夜访戴”的王徽之以及书法成就直追其父的王献之的哥哥。他的老婆,叫谢道韫,谢玄的亲妹妹,也是淝水之战总指挥、东晋名相谢安的侄女。 谢道韫一代才女,以“未若柳絮因风起”对答谢安的“白雪纷纷何所似”,而被誉为“咏絮之才”。鄞人王应麟《三字经》中,便有“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一句赞之。 刘牢之、王凝之、谢道韫,以及那位即将出场的一代枭雄,于淝水之战十几年后的公元399年,命运纠缠到了一起。 二 399年,孙恩起事。 易中天称孙恩是“邪教组织和恐怖组织头目”。其人信奉一种叫五斗米道的道教,根据地在舟山群岛。有人把这次起事称作“中原海寇之始”,孙恩也被奉为中国海盗鼻祖。不过,这些说法不一定靠谱,孙恩不过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而已。 是年,借东晋执政者征调三吴民众入都城建康(即今天的南京)充实兵员、民心不稳之时,孙恩率百余人出舟山,攻下上虞,继而破会稽郡城。一时应者云集,“旬日之中聚数十万”。 王凝之便在会稽郡城破时被杀。 同样信奉五斗米道的这位王大人,在孙恩奔杀而来时,既不出兵阻击也不设防,却是天天躲在密室里祷告,还宣称已向大仙请到数万鬼兵把守要津、不必担心…… 倒是谢道韫虽是女子,城破之时却一无所惧,在家门外手持利刃迎敌,孙恩竟为之所慑而不敢杀。其后谢道韫独居会稽城,不问世事。 东晋政府当然不能不问孙恩事,旋即征调北府兵弹镇,刘牢之为主将之一。 在这位北府军第一猛将手下,孙恩讨不得好,退回舟山海岛。但第二年其再次起事,从浃口也就是今天的镇海甬江入海处登陆,先占余姚,再进上虞、攻会稽。 这一年,是公元400年。那位日后的枭雄,就此横空出世。 三 他叫刘裕,出生寒门,像他同族的刘备那般卖过草鞋,也以砍柴、种地乃至赌博维持生计。 在镇压孙恩起事中,刘裕居功厥伟。 事实上,在孙恩起事伊始,还只是刘牢之手下一名小军官的刘裕,就崭露头角了。一天,刘牢之派刘裕率几十人侦察孙恩军动向,途中正遇几千义军,身边兵丁皆战死,“裕独驱数千人”。 400年,刘裕奉命领偏师东进,戍守句章。 其时句章城不但“卑小”,而且战士“不盈数百”。故而刘裕改筑句章新城于小溪,即今天的“四明首镇”鄞江——在唐长庆元年即公元821年明州筑子城、宁波建城之前,历四百余年,鄞江小溪一直是明州州治所在。 401年二月,句章战役打响。是役,句章城“被围数十日,无日不战”。刘裕最后把孙恩再一次赶回了舟山海岛。 此后一年间,不死心的孙恩又几次出海起兵,却都被刘裕打败,最终于402年走投无路、跳海自尽。 刘裕借此“靖乱之功”,在军中及东晋末年的政坛上威望日隆,进而以此为起点,北伐西征,收复洛阳、长安,完成了击楫中流的祖逖做梦都想达致的恢复中原的大业,最终在420年完成晋宋易代,称宋武帝,史誉其为“南朝第一帝”。 余姚先贤虞世南评刘裕:“宋祖以匹夫挺剑……戍旗所指,无往不捷。”将刘裕与汉高祖、汉光武帝并列。梁启超列举自商、周以来四千余年大胜过北方胡人的汉人帝王,“稍足为历史之光者”,说只有赵武灵王、秦始皇、汉武帝和宋武帝,“如斯而已!如斯而已!” 顺便说一句,在孙恩败亡后的第二年即公元404年,时年40岁的陶渊明来到当时还是镇军将军的刘裕帐下,当了一名参军。但在刘宋一朝,陶渊明恶其政局,再未为官。 句章,为刘裕奠定了成为一代雄主的基础。而宁波的城建史,更因为刘裕而留下了一段传说。 四 在刘裕与孙恩战于句章新城的401年,古籍载刘裕为御敌,筑土城以塞三江。 这城基,相传就在今天的西门口外面。南宋《乾道四明图经》之《城池》中说:“西城外有城基,上生竹蓧,俗曰蓧墙,即故基也……晋末孙恩海寇也,其犯会稽,则由上虞以入,不由乎明州者,亦以此城据三江之险云。” 所谓蓧墙,据说就是垒土之上生了筱竹,便成了墙。今址,就是今天汪弄社区内的筱墙巷。或许称筱墙巷为宁波有城垣之始,尚欠缺些史料证据,但它是宁波最早的军事防御工事倒已被公认。 不过从今天筱墙巷的位置,很难看出其居然可以“据三江之险”。这条南起中山路、北至体育场路的小巷子,全长不到600米,东距三江口由约2.5公里之远,东北直线行抵姚江也要一公里多。但在1600多年前,今日西门口的土地上是怎样的地形,今人可是难以想象了。 今天走进筱墙巷,是典型的老小区内道路的景象。巷子两侧车首接着车尾,挤得小巷更为逼仄。偶有楼间空地延出巷子,冬日暖阳下,就是小区老人们负暄闲谈的小阵地了。巷子外面,地铁相关工地的施工声、中山路翠柏路体育场路上的车声人声,不绝于耳…… 岁月安详。筱墙巷流变千载,今天,我们也同样是无法想象当年的兵凶祸连、人心惶惶了。 也因此,我们得以在这里安心地闲谈筱墙的历史烟云深处这些六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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