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军（右）在兴仁下乡走访（资料图片）。 受访者供图

黄国军和女儿在一起（资料图片）。 记者 崔引 摄

    凌晨2点12分，第22个议题

    灵光一现，是看到屯脚镇开发的500亩红心猕猴桃体验园后迸发出来的。

    “我们倒是真缺钱！”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王富江半开玩笑地说。

    猕猴桃园建于2014年，发展得不错，苦于资金瓶颈无法做大。了解到这一情况后，黄国军一次次找人论证，常不知不觉聊到深夜。有时会开完了，窗外已变成黎明的浅青色，眯了一会儿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许多方案就这样诞生在深夜或凌晨。

    250万元投进屯脚红心猕猴桃种植项目：一方面，以务工、土地流转等方式带动这个项目所在地贫困户增收致富；另一方面，这个项目每年拿出不低于5%的分红资金，“飞地帮扶”马马崖镇深度贫困地区。

    这就是后来被《人民日报》点赞的“飞地扶贫”模式：资金投向发展前景好的地区和项目，入股分红资金以提供公益性岗位等方式，“飞地帮扶”深度贫困地区贫困户就业增收。

    大山镇猪槽箐村的阳光玫瑰葡萄项目也是这样落地的，不同的是，种葡萄需要地，如何让视土地为命的农民愿意把土地流转出来呢？

    一连好几个夜晚，村祠堂里吊了一只巨亮的灯泡，黄国军和当地干部苦口婆心地给大家算账：种苞谷每亩年产值顶多600元，而种葡萄预计有6000元左右，两年后更多，除了土地流转的资金，还有可观的分红……

    一个个项目马不停蹄地引进，黄国军也更加忙了，常顾不上接家里的电话。儿子知道父亲会开得晚，一直等到晚上10点多打过去，父亲还在忙。马晶原以为，就算在兴仁再忙，开会也顶多就开到深夜，可直到丈夫突发心梗，她赶到贵州，看到他工作群的聊天记录，才发现加班到第二天凌晨是常态：最近的一次兴仁市政府常务会议，凌晨2点12分，开始讨论第22个议题……

    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的黄国军还捧着手机不肯放，医生加了助眠的药，强迫他休息。马晶捏着丈夫的手机，一条条深夜工作的聊天记录，在她的泪光中模糊。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

    黄国军住院后，在兴仁市人民医院实习的小黄常来看他。

    他的手机上，小黄的微信备注名是“丫头”，和他女儿的小名一样。

    小黄是黄国军在兴仁市民族职业技术学校走访调研中结对的一名贫困学生。两人认识是在2018年10月，那会儿小姑娘想法很明确：“上大学也未必有好工作，不如早点赚钱，让外婆过得好一点。”

    黄国军去了小黄的家，看到破旧的木房子漏着雨，老外婆弓着背站在檐下。黄国军一时无法反驳，心里堵着。

    很快女儿出生了，黄国军赶回慈溪看到粉嘟嘟孩子，满心踏实和温柔。他对孩子最大的期待，不过是有一技之长，能独立、安稳地生活。

    就这样，想来想去之后，他又去找小黄：“我们同姓，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就要为你的将来打算。人不能只看眼前，你应该读大专，如果能进医院工作，以后的路就宽了。”

    姑娘眼里泪光闪闪，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知去向，从来没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地替她打算未来。

    黄国军承担了小黄的学费，还结对了另一个女孩。他由此想了很多：到了兴仁后，目之所及全是留守儿童。很多家长觉得，就算倾其所有让孩子上大学，命运也不会有太大改变，不如到了差不多大的年龄，就出去打工挣钱。但至于打什么工、怎么打工、要做哪些准备……很少有人想到过。

    于是，黄国军发起线上青少年教育扶贫“牵手行动”，与慈溪对接，资助当地学校新建图书馆、体育空间、特色课堂……除了为学生提供营养晚餐外，还建了食堂，让那些不管刮风下雨都习惯了捧着碗蹲在地上吃饭的学生，可以端端正正地坐着吃饭。

    黄国军还邀请自己以前的班主任、慈溪市杨贤江中学高级教师黄百央到兴仁市凤凰中学支教，在学校里设立情感德育课堂；招募“成长法治导师”“心灵导师”进学校，教孩子面对“成长的烦恼”，了解真实的城乡差距，寻找人生方向，不管能不能上大学，都要以积极阳光的心态进入城市。

    类似的“琐事”还有很多，这些工作没有量化的考核标准，却可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黄国军觉得，扶贫不是为了一个个抽象的数字，而是为了下一代更好的未来。

    独欠外婆一句告别

    出院后，黄国军陪妻子在兴仁转了转，这是马晶第一次看到丈夫付诸全部心血的地方。

    大山镇的阳光玫瑰葡萄园已初具规模，贫困户在基地就业，每个月收入2400多元；屯脚镇的瓶装水生产、红心猕猴桃种植、真武山金州黄牛养殖等8个工农业成熟产业项目全部投产，实现6个深度贫困村全覆盖。在兴仁，“飞地扶贫”模式已有了16个工农业成熟产业项目，直接带动上万贫困户脱贫致富。

    夫妇俩在猕猴桃园里流连，这是“飞地扶贫”的第一个项目，对黄国军来说意义非凡。同时，马晶还知道，丈夫有一个心结：当时，他正在为这个项目四处奔波的时候，外婆去世了。

    黄国军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他一直记得，去贵州时，外婆站在门口，斜着身子挥手送他的样子。他说，三年时间不长，他很快就回来，却不想，不到一个月，老人就走了。

    悲伤总是在忙碌的间隙里猝不及防地击中他。“到了兴仁以后，电话都没好好给她打过！”

    这两年黄国军获得了很多荣誉：兴仁市、黔西南州两级脱贫攻坚优秀共产党员，贵州省脱贫攻坚先进个人，慈溪市“六争攻坚”好干部等，但他错过了外婆的最后一面，错过了女儿的呀呀学语和蹒跚学步，心中总有份内疚和亏欠。

    术后刚出重症监护病房时，他对妻子说：“有时候也想，如果没有到贵州，或者没有那么忙，会不会少一点遗憾？可到了这里，又觉得，自己多干一点，他们就过好一点！”

    马晶想到自己这两年的辛苦，也是鼻子一酸：送走外婆后，自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接送儿子越来越力不从心，女儿出生后更是手忙脚乱……一地鸡毛的麻烦，总是这么具体而无处不在，而丈夫却在千里之外。

    接到丈夫心梗的通知，飞奔赶去的路上却只剩一个念头：只要他好好的，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看到一个真实的兴仁后，她的心软了。红心猕猴桃项目带动附近102户贫困户就业增收，村民知道她来，特意带了件苗族的衣服送她。“我们每年可以多拿15000元。”老人咧开了空空的嘴，笑得像个孩子。

    “如果你去过他们的家，看到他们的生活，就会知道那15000元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马晶说。

    那一刻她真正理解了丈夫，他是一个有家国情怀的人。“哪怕改变不了世界，哪怕对家有亏欠，至少可以让最难的人，过得好一点！”这是丈夫曾说过的话。

    而孩子们，比她想象的更懂事。儿子很早就和同学说，爸爸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1岁的女儿，在黄国军出院的时候，叫了第一声“爸爸”。

    记者 樊卓婧 朱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