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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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07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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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兄弟 不是这等人

——装幌子的武大郞(之二)

绘画 吴玉涵

    □胡杨

    (上接1月18日A11)上回,我们详细分析了武大郞平时卖炊饼的时间,和那天雪后的下午提前回家的时间。

    各位看官,我们之所以要啰啰嗦嗦地算这笔时间账,只是因为那天雪后的下午,武大郞的回家时间,显然是不合常理地提早了。以致如此精明的潘金莲,到了楼下的厨房,还没想到要去下了那大门的门栓,武大郞就回家来推门了。

    所以,小说才会这样描写听到武大郞推门声音的潘金莲,“那妇人慌忙开门”。这一个“慌忙”,既写出了潘金莲的紧张,也写出了武大郞的不安。

    兰陵笑笑生显然发现了《水浒》小说里武大郞回家时间的不正常。所以在《金瓶梅》里,他把“未牌时分”当成是个笔误,改成了“申牌时分”。殊不知,《水浒》小说这一细节的设置,其实正是小说编写者驾驭人物形象的高超之处。小说编写者正是通过这一时间细节的设置,写出了武大郞内心的阴暗。

    各位看官,你千万不要说武大郞之所以会提前回家,只是因为下雪之后生意不好做,也千万不要说这只是武大郞的无心之举。其实,武大郞提前回家是有明确目的的,那就是他要来捉武松与潘金莲的奸。

    因为,武大郞早已从潘金莲对武松不同寻常的热情之中、从这一天潘金莲要赶着他出门去做生意的奇怪举动之中,感受到了自己婚姻的危机。

    武松是个聪明人,所以他一眼就看穿了武大郞早归的心思。但是,作为一个非常尊重兄长的小弟,他又怎么能够点破武大郞心中的这层窗户纸呢?所以,面对武大郞的问话,武松只能沉默以对了。

    小说写道:武大郞撇了潘金莲,来到武松房里叫道:“二哥,你不曾吃点心,我和你吃些个。”

    武松听了之后,只是不做声。然后,武松又寻思了半晌,便起身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膀靴,着了上盖,带上毡笠儿,一头系缠袋,一面出门去了。

    武大郞又叫道:“二哥那里去?”

    武松也不答理武大郞,自顾自地竟自走了。

    武松回到县衙以后,就叫了一个土兵拿着条扁担,来哥嫂家里搬取行李。武大郞又赶出来追着武松叫道:“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

    这时,武松就开口说了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

    武松话里的“装幌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呢?李鉴堂的《俗语考原》是这样解释的:“北人以事物专饰外观谓之装幌子。亦曰装样子。” 所以,武松所说的“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 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哥哥你不要问了,说起来,你这是在装样子了。”

    武松的这句话,可以说是既戳中了武大郞内心的痛点,又保全了武大郞作为兄长的面子。那么,武松为什么要说武大郞“装幌子”呢?

    武大郞可以说是个残疾人。小说写道:“这武大郞,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

    所以,当那王婆让西门庆猜猜谁是潘金莲的老公时,西门庆一连猜了三个人,也都没有猜中。然后,那王婆就大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

    王婆这一句“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就生生地写出了武大郞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可以这样说,无论是原先在清河县,还是现在到了阳谷县,他武大郞始终只是一个毫无社会地位可言、总让人嘲笑的小人物。

    武大郞天生的生理缺陷,再加上卑微的社会地位,造就了武大郞内心极度自卑的心理。而这极度自卑的心理,又使武大郞变得异乎常人的敏感。

    武大郞娶了潘金莲之后,清河县里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就常来武大郞家里骚扰,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但是,自卑的武大郞选择的并不是当面抗争,而是消极逃避。武大郞只是把自己的家从清河县里搬到了阳谷县的紫石街,以图个清静。

    而且,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武大郞竟然还向潘金莲刻意隐瞒了武松这个自家兄弟的存在。因为,自卑的武大郞不想让潘金莲知道,自己还有武松这样一个伟岸的同胞兄弟。

    所以,当潘金莲最终感到武松对自己的决绝态度之后,就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当初嫁武大时,曾不听得说有甚么阿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

    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当自卑而敏感的武大郞,看到潘金莲当着自己的面频频向自己的兄弟武松示好的时候,他的内心应该是痛苦而愤怒的。于是,武大郞就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来教训一下兄弟武松,好让他能够悬崖勒马,趁早收手。

    在婚姻与手足之间,武大郞选择的是婚姻。所以,就有了那个雪天的下午,武大郞未牌时分的早归。

    但是,当武大郞推门进来,看见潘金莲两眼哭得通红的时候,武大郞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也就落了地。所以,他会假惺惺地责备潘金莲道:“我的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休要高做声,吃邻舍家笑话。”接着,武大郞就撇了潘金莲,装作没事人似的来找武松说话。

    对这样一个可怜又可叹的兄长,武松又能说什么呢?所以,武松只能隐讳地对武大郞说了一句“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这样的话,然后就默默地离开了。

    “你只由我自去便了。”这便是武松处理这场家庭危机最好的办法。所以,后来武松去东京公干之前来向哥嫂辞行的时候,武松就学乖了。

    小说第二十四回写道:

    且说武松领下知县言语,出县门来,到得下处,取了些银两,叫了个土兵,却上街来买了一瓶酒并鱼肉果品之类,一径投紫石街来,直到武大家里。武大恰好卖炊饼了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地,叫土兵去厨下安排。

    你看,武松这次再来哥哥武大郞家的时候,发现武大郞还没有回家,武松索性就连门也不进,只是独自坐在家门口,等着武大郞的归来,免得敏感的武大郞又心生猜忌。而潘金莲此时正独自一人在楼上涂脂抹粉,重整云鬟。

    各位看官看到这里可能要问了,这武大郞为什么要对武松“装幌子”呢?我觉得,武大郞之所以要对武松“装幌子”,应该是有这样两个起码的考虑:

    一是,武大郞不想让武松和潘金莲发现自己内心的龌龊。敏感的武大郞,他想通过“装幌子”的方法,来好好掩饰一下自己早归的行为,以便能在武松和潘金莲面前维护好自己的形象。尽管他早归的目的,竟是如此的下流不堪。

    二是,武大郞还是非常看重武松这个兄弟的。虽然,在亲情与婚姻之间,武大郞选择了婚姻。但是,武大郞一发现自己误解了武松的为人之后,立马就装作没事人似的,要去与武松打哈哈。因为武大郞不想失去了武松这个兄弟,毕竟是兄弟情真。

    所以,武松虽然早就看穿了武大郞的心思,但是武松只是装聋作哑,故作糊涂,并没有再去计较武大郞“装幌子”的行径。在去东京公干之前,武松又细细叮咛了武大郞一番。然后就告辞回去了。

    小说写道:

    武松拜辞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口里说,不觉眼中堕泪。武松见武大眼中垂泪,便说道:“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盘缠兄弟自送将来。”武大送武松下楼来,临出门,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

    送别武松时,武大郞竟然流下了眼泪。这是武大郞唯一的一次垂泪。但是,他们兄弟俩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的相见。

    虽然,武松原谅了武大郞的“装幌子”,但是那个潘金莲,终究还是因了自己无尽的欲望,最后把武大郞送上了不归路。

    这,就是潘金莲的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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