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往昔,我就听不得“更年期”“中年女”这样的词语,我总觉得,前者是病态,后者是一种特殊种群,二者结合,简直就是低俗的代名词。世故的、暴躁的、不要尊严的——要么嫌贫爱富,瞧不起人;要么斤斤计较,贪小便宜;要么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总之,是胡搅蛮缠、蓬头垢面、飞短流长、浑身油腻…… 书里、电影里,这样的形象太多了! 《红楼梦》中,贾宝玉感慨:“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我默默赞同:女孩儿就是清纯、尊贵;女人呢,烟熏火燎,酱缸子里染透,真比一摊泥淖还要复杂。那时,却不去想,自己也会出嫁,自己也要走向中年、老年。 如今,一路走来,经历世事,我也明白了许多。生在温柔富贵乡、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儿,何曾清楚一个清爽女孩儿演变为黄珠子中年的遭际? 这个世上,或许只有那些锦衣玉食的“大观园”小姐,在确信今生今世仍有万分把握可以继续锦衣玉食下去时,才会保持一枚不问世事、不沾烟火、玲珑剔透、无辜天真的少女心吧。 大多数平凡人,生如蚁,命如蚁,事事靠自己奋力搬运、补充、储存,奔进奔出,水深火热,赴汤蹈火,披荆斩棘,甚至连聚散、生死大事,都波涛汹涌地一一经历。其间多少挣扎和无助?多少无奈、妥协和让步? 一路过来,肌肤也松了,头发也稀了;如火的精力,余熄袅袅,内心的焦虑,丛生遍地。更要命的是,身体内部发生着不可控的政变,雌激素减少,内分泌紊乱,钙流失……然而,时光更迭,带来的不只是下垂的嘴角、细碎乱跑的皱纹,更有嘴边的阳光;岁月历练,会渐渐祛除心悸、忧伤、无奈、恐惧,涵养出她们皱纹里的宁静气息。 那种新的、只有在这样的年龄拥有的力量也在凝聚。它超越青春和荷尔蒙,是一种继续成长的力量,也是平静迎接暴风雨的力量。她包容无知,她温暖弱者,她担当重担。这是一幕青春永远无法拥有的特质。 南宋人张孝祥有首词道:“半旧鞋儿著稳,重糊纸扇多风。隔年煮酒味偏浓,雨过樱桃色重……烧残银烛焰头红,半老佳人可共。”半老佳人,便是那经雨的红樱桃、陈年的女儿红。经历了风雨、阴晴,磨掉了酸涩、戾气、稚气、傲气、凶悍气,剩下的,多是和和暖暖、含蓄悠长。好女人,到了中年,阅历、风度和气质,玑珠在握;温暖、担当和情怀,通透圆融。 不扮嫩,不做作,不世故,不尖刻,坦坦荡荡,雍容成长。就如《泰坦尼克号》中萝丝的扮演者凯特·温斯莱特那样,一路走来,随着年岁稳稳成熟,繁华落尽,温暖真醇。 一个中年女作家说:中年是秋。热退凉来的秋,总有温暖情怀,可以不必萧瑟;暑天的余热,正好用来温暖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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