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趁热吃,别浪费呢。” 我不记得了,这是我在高铁隔离室让出的第几份晚餐了,从“我不饿”到“我减肥”,最后还是“别浪费”,说服了他们的谦让。 这是从贵阳来慈溪打工的老伯,出站口的红外线测温仪发现了体温异常,送来隔离室。我一再宽慰,说是例行检查。他仍旧焦虑不安。后来说起,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怕赶不上最后一趟公交车。 “这个点城际公交怕是连末班车都走了。不过,出站口出租车很多的,肯定能回去。” “出租太贵,余姚北到慈溪少说也得三四十元。算了,没事。晚了就在这里坐一晚,明早再坐车好了。”说完,紧锁的眉头因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案瞬间舒展了。两元的公交车和三十元的出租车,差价让舟车劳顿的人甘愿再熬一夜风餐露宿。我哽在喉咙口的话硬是憋了回去,生怕不自主多嘴的几句成了何不食肉糜。 打破我自以为尴尬气氛的,是老伯一阵来自胃部的响亮的咕噜声。出站口人声嘈杂,也没盖住这几声响。 “今天早饭后还没吃过东西,等这里完事我再去吃。”老伯憨憨地解释着,抬手敲了几下自己的胃部,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可没等这几下敲完,咕噜声叫得更叛逆了。他也不窘,干脆双手在胸前一叉,靠着墙盯着天花板上一盏不亮的灯发呆。 “我这儿刚到的饭,你趁热吃了吧。”我把温在电油汀旁的盒饭递给了他。 “不行的,不行的。我怎么能拿你的饭。”老伯两只手一个劲地摇,“我不饿的,我不饿的!” 但是,他的胃同时段配合着咕噜噜地抗议着:“我饿的,我饿的!” “这个就是给你们滞留旅客的。”我可能是谎话说多了,给出一个借口连编排都没有,“正巧最后一份了,还温着呢。” “那他怎么没有?”老伯不怎么信我的一套说辞,勾手指了指坐在斜对角的另一个旅客。 我这临时隔离室,这会儿还待着另一位等待复测体温的旅客,这出厚此薄彼的戏码此刻还真有点难唱下去了。 “我刚也吃过了。他们发的,不要钱!”河南来的胖大哥,拿出了豫剧之乡的演技,参与忽悠。说完,朝大伯笑了笑,好像也对我笑了笑。 这份盒饭老伯还没吃完,慈溪对接的医护人员就到了,因为复测的体温还是高于正常,需要由120带去指定医院筛查。他忙利索地把还没吃完的米饭倒进了菜盒里包好。和大包小包的打工者不一样,他的行李少得像个一日游的观光客,装在一只背包装里都不算鼓囊。他笑得很实诚:“我等会儿吃,不浪费不浪费!” 我戏说:“这下可以免费回慈溪了。”不想他却退回迈出的脚步,认真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宁可在站里坐一夜也不打这主意的。太给政府添麻烦了!” 我觉着这会儿隔离室里最该发热的应该是我了。 等老伯一走,胖大哥随即舒展了身子把腿蹬得直直的,方才憋屈在一角,这回似乎要占一下地盘了。我瞥见他那双耐克板鞋已经被刷得褪色,水渍晕开了好些黄圈圈。 “36.8℃。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我就说嘛,是刚下车跑那么些路给热的。”胖大哥开心得像盼到放学的小孩,整了整裤脚开始逐一收拾丢在地上的行李。 “大!能走了?”胖大哥的儿子适时回来了。这一个多小时里他不知躲哪去了,回来时手里捧着盒泡面:“门口的志愿者叔叔给的,我吃了点给你也留了一半。”说话间就把泡面塞到父亲手里,乖巧地背起了所有行李。胖大哥笑得更欢了,炫耀似的冲我说:“我也有政府的晚饭了!” 我照例送他们过出站口。 “大,你说房东会不会给我们免房租啊?” “免什么免,往年我们不也得这时候回来啊。恁个咋不知羞的!疫情期间谁容易了?” 我引路在他们前头,明目张胆地偷听着父子间的闲谈,直到高铁飞驰发出的大声响盖过了人语。他们的再见,是用大幅度的挥手和硬塞给我的两只水煮蛋表达的。 有这些温暖的新宁波人回来,真好。最后,那两只水煮蛋在下班前囫囵进了我的肚子,结束了今天“我不饿”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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