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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图 吴玉涵 |
□胡杨 上回我们说到,武松在蒋门神的酒店里,对蒋门神的小妾做出了许多挑衅行为,想以此来激怒蒋门神的小妾。 对武松的这一行径,金圣叹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金老先生在《水浒》小说的这一段描写中,对武松在蒋门神酒店里所做的种种行为,作了好几处的批注。这些个批注的中心意思,无非就是两条:一是“寻闹”,二是“撩拨”。应该说,金老先生的所见是非常有道理的。 这武松就是在借酒“寻闹”,在借酒“撩拨”。而武松借酒“寻闹”“撩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以此来引出蒋门神,以便找一个打蒋门神的由头。 小说第二十九回写道,这几个酒店里的酒保,只被武松三拳两脚,就全被打得屁滚尿流。这中间有个乖巧的,就独自一人逃走了。 武松见了道:“那厮必然去报蒋门神来,我就接将去,大路上打倒他好看,教众人笑一笑。” 那个酒保,果然是去向蒋门神报信了。那正在绿槐树下乘凉的蒋门神,一听说自己的酒店被人砸了,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于是,蒋门神一脚踢翻了交椅,丢了那蝇拂子,正如武松所预料的那样,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武松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既然“寻闹”成功了,“撩拨”也到位了,那么,武松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醉打蒋门神的第二步,要痛下杀着了。 只见武松大踏步地从酒店里走了出来,当街迎着那个匆匆赶来的蒋门神。武松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打翻了那蒋门神,好给施恩出了这口怨气。 那蒋门神见了醉得东倒西歪的武松,以为武松醉了,所以,只顾赶将过来,要与武松讨个说法。 这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的脸上虚影了一下,然后,就忽地转身便走。那蒋门神见了大怒,抢过来要打武松。武松寻了个空档飞起左脚,一脚踢中了蒋门神的小腹。那蒋门神便双手按了小腹,痛得蹲了下去。这时,只见武松又转过身来,飞起右脚,又一脚踢中了蒋门神的额头,打得那蒋门神往后便倒。然后,武松又追入一步,一脚踏住了蒋门神的胸脯,提起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往蒋门神的头上便打了下来。只几拳,就把那蒋门神打得当街躺在地上,直求饶了。 这就是武松醉打蒋门神的前后经过。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就要问了,这武松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他为什么会自降身份,心甘情愿地去充当施恩父子的打手和帮凶呢? 俗话说得好,“性格决定命运”。其实,武松在安平寨的所作所为,都是由他的性格所决定的。 诺贝尔奖得主诺斯的巨著《制度、制度变迁和经济成就》有一条非常简洁明确的理论脉络,那就是一个社会发展的轨迹(群体或家庭个人,也是一样),会受到起始条件的影响。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武松青少年时期的特殊经历,给他的性格形成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武松从小就是个问题少年。自幼父母双亡的他,是与哥哥武大郞相依为命的。在清河县时,年轻的武松总爱与人喝酒打架,所以经常要吃官司。用武大郞的话来说是:“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时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 有一次,武松酒后又与人相争,一时怒起,就一拳将那人打昏了过去。武松以为自己打死了人,所以就逃到沧州柴进的庄上躲灾避难。当宋江遇见武松时,武松已经在柴进庄上待了一年有余了。 所以,从武松的人生经历中,我们不难看出,正是武松出身的低微、儿时的失教和成长的孤独,使得武松非常享受被人关爱的温暖、被人尊重的愉悦和被人需要的满足。 对武松来说,被人关爱、被人尊重、被人需要,是一种非常幸福、非常满足的情感享受。所以,只要给武松一点点的阳光,他就会无比灿烂;只要给武松一点点的温暖,他就会感恩戴德。 所以,当柴进的庄客冷落了武松的时候,武松便会不看柴进的佛面,要对那些庄客拳脚相加了。 当宋江对武松关爱有加、以礼相待的时候,武松感动万分,主动结拜宋江为兄长。甚至在与宋江分手时,洒泪而别。 当阳谷县的知县相公念武松是个打虎英雄,而且为人忠厚仁德,所以就参他在县里当个步兵都头的时候,武松便对知县相公感恩戴德,跪地称谢,后来还心甘情愿地替知县相公冒着危险去东京押运财物。 当潘金莲给予武松久违的家庭温情的时候,武松也以成倍的尊重来回报嫂嫂的照顾。 当张青夫妇让刚失去了兄长的武松,再次感受到了那兄嫂般的温暖的时候,武松便同张青义结金兰,而视张青那杀人的黑店于不顾。 所以,我们也就好理解张都监让武松做个亲随体己人的时候,那武松竟然会做出跪地称谢这样奇怪的行为了。 金圣叹从武松拜见张都监的那份谦恭中,看出了其间的意味。于是,金老先生便在七十回本里大笔一挥,把武松来都监府“参见”张都监的“参见”一词,改成了“恭见”。虽然只是一字之改,但却更加写出了武松对张都监的恭敬之心。 综上所述,我们就可以明白,武松为什么会自降身份,心甘情愿地去充当施恩父子的打手和帮凶了。在安平寨里,武松觉得自己被人尊重了,被人需要了,这是武松最大的情感满足。于是,武松便会不辨是非、不明道德地帮着施恩去重霸快活林。 在武松看来,他这样做完全是在知恩图报,是在伸张正义,他所做的都是英雄好汉的仗义之举。武松并没有觉得,他这样做是在帮着施恩“黑吃黑”。 所以,武松醉打蒋门神,根本不是武松自己向别人所标榜的“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更不是有些《水浒》评论者所说的,是英雄好汉的正义之举。这个在快活林里意气风发的打虎英雄,充其量只不过是施恩父子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豢养的一个打手和帮凶而已,这就是武松醉打蒋门神的实质。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武松醉打蒋门神,非但没有给武松的形象加了分,反而使武松大大地失了分。于是,武松这个曾经光彩夺目的打虎英雄,就在醉打蒋门神的那一片欢呼声中变得黯然失色了。 对武松为什么要帮施恩重夺了快活林,容与堂本有个评语是这样写的:“士为知己者死。设令今日有施恩者,一如待武二郞者待卓吾老子,卓吾老子即手无缚鸡之力,亦当为之夺快活林,打蒋门神也。不知者以为为口腹也,不知者以为为口腹也。”卓吾先生的这个评语,只不过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而已,实不足为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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