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上回我们讲了感恩的武松。现在，我们再来说说自卑的武松。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要说了，武松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他怎么还会有自卑的时候？我们的回答是，武松有的时候不但很自卑，而且还很自贱。这应该是武松最为人所不齿的地方。

    如果我们抽掉了前面所讲的英雄、感恩这两个维度，那么，又有谁会相信，眼前这个在官差面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男人，就是那个威名远扬的打虎英雄呢？

    各位看官如果不信，那么，我们就来看看小说原著是怎样来写武松的自卑和自贱的。

    我们先来看武松，到了孟州牢城营后的奇怪表现。

    小说第二十八回写道，武松到了安平寨，解了包裹，坐在单身牢房里。这时，差拨走进来问道：“那个是新到囚徒？”

    武松答道：“小人便是。”

    差拨听了，就骂武松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

    武松应道：“你倒来发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金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没地里倒把我发回阳谷县去不成！”

    武松与差拨两人的这段对话，写得很有意思。从中，我们可以清晰看出武松心理变化的过程。

    起初，武松对差拨还是很尊重的，见了差拨时会以“小人”自称。面对差拨目中无人的傲慢问话，武松也只是谦卑地以一句“小人便是”来应答。因为，对官差的尊重，是武松一贯的做派。在阳谷县，武松见了知县相公，便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小人”。在十字坡，张青请武松吃饭，武松要恭敬地请两个押送公人坐在上首，而自己只是在下面朝上坐了。在官差面前，武松永远是自卑的，永远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

    那么，武松为什么会在官差面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呢？

    我们在《醉打蒋门神之谜》一文中讲过，武松青少年时期的特殊经历，给他的性格形成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那时的武松，父母双亡，与兄长两人相依为命。失于管教的武松，时常和人喝酒打架吃官司，县衙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官差是武松常常要打交道的人，用武大郎的话说是“不曾有一个月净办”，以至于武松后来对于官差，总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一副无原则的尊重。但同时，作为一个问题少年，武松的内心其实是孤独、敏感而自卑的。

    于是，奇怪的一幕就发生了。

    武松初见差拨时，那态度是谦卑的。但差拨见了武松，却劈头盖脸地给了一顿臭骂，不但骂武松是“如何这等不达时务！”而且，还污辱武松“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

    那差拨之所以要如此责骂污辱武松，只是因为武松没有及时给他送上常例钱。于是，原先那个谦卑地自称“小人”的武松不见了，转眼间出现在差拨面前的，就是一个傲气凛然的“老爷”了。

    只见武松不卑不亢地回敬差拨道：“你倒来发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

    那么，这个向来尊重官差的武松，怎么会突然间对差拨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原来，差拨那番责骂污辱武松的话，已经触碰到了武松内心深处那根极度敏感的神经了。

    武松曾对相帮他的众位囚徒说过这样一句话：“感谢你们众位指教我。小人身边略有些东西。若是他好问我讨时，便送些与他；若是硬问我要时，一文也没。”

    原来，武松的态度很明确，如果你差拨尊重我，那么，什么都好商量。但是，如果你不尊重我武松，那么，就只能说声对不起了，看你怎么来奈何我？

    所以，武松对差拨态度的这一过激反应，说白了，其实就是武松内心深处那过度自卑所导致的过度自尊、过度自爱的自然表现。

    各位看官应该还记得，武松当初在柴进庄上不受人待见的遭遇吧？

    如果那些庄客待武松稍有不周，那寄人篱下的武松便会敏感地觉得，这些庄客是看不起他。于是，武松便要对这些庄客拳脚相加，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以便让他们长长见识。

    因此，我们也就好理解武松对差拨态度前后不一的原因了。武松，其实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而根子就是那自卑的心理在作祟。

    我们这样说，并不是贬低了武松。武松的形象，反而因为这样的描写更加接地气、更加真实，从而也更加地高大了。

    武松接下来，还做了另外一件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小说第二十八回写道，那差拨听了武松的这番话语后，便大怒而去。这时，几个囚徒又走拢来对武松说道：“好汉，你和他强了，少间苦也！他如今去和管营相公说了，必然害你性命！”

    武松道：“不怕！随他怎么奈何我，文来文对，武来武对！”

    武松正和这些囚徒说着话，只见三四个做公的人过来提武松了。于是，武松便当着各位囚徒的面，大声喝道：“老爷在这里，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么！”

    然后，武松就跟着这几个做公的人来到了点视厅。那管营相公要打武松一百杀威棒，武松应道：“我若是躲闪一棒的，不是好汉，从先打过的都不算，从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也不是好男子！”

    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痴汉弄死，且看他如何熬！”

    武松又道：“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打我不快活！”

    那么，这武松为什么要死扛着与管营相公对着来呢？难道他真的是不怕死吗？

    有些人看到这里，就说这是武松作为一个英雄好汉的本色表现，展现的是武松的英雄气概。这种说法，只能说是没有细读小说原文的空泛之言，是对武松行为的一种误读。

    其实，武松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的做派，而只是因为武松他好面子的缘故。具体来说，是因为这样两个原因：

    一是从身体因素来说，武松自恃自己身体过硬，完全可以承受这一百棒的杀威棒。所以，他不但不惧怕，反而要让那些做公的人打得厉害点：“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打我不快活！”

    二是从心理因素来说，武松这样硬扛着，只是骑虎难下，在夸了海口的众人面前强充好汉而已。就如当初在景阳冈上，为了怕被酒家耻笑，所以，武松他可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个人要硬着头皮，心惊胆战地去闯一闯那景阳冈一样。

    那么，武松为什么会在众人面前强充好汉呢？

    前文我们已经说过，差拨那番责骂污辱武松的话，已经触碰到了武松内心深处那根极度敏感的神经。所以，这个因自卑而自尊的武松，就会当着那些囚徒的面，夸下海口道：“不怕！随他怎么奈何我，文来文对，武来武对！”

    到了点视厅，面对着管营相公的问话，武松更是顺着刚才那番挣面子的话，说出了“我若是躲闪一棒的，不是好汉，从先打过的都不算，从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也不是好男子！”这样的硬气话来。

    如果不是施恩及时制止，那么，他武松这次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因为，天下人谁都知道，这一百杀威棒可真的不是吃素的。

    所以，武松的这一切行为，其实都是他内心的自卑惹的祸。

    但问题是，武松的为人，除了自卑之外，还有更加为人不齿的表现。那么，武松那更加为人不齿的表现，又是什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