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伟国 阳 春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企盼着春天,企盼着百花争艳、自由出行的春天! 阳光,空气,水,土地,这是大自然对人类最慷慨的馈赠。 只因这些东西唾手可得,我们曾经毫不珍惜…… 古人把农历正月称之为“孟春”,把二月称之为“仲春”,把三月称之为“季春”,合称为“三春”。杜甫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这里的“青春”,是指春天草木茂盛、一派青葱,因此“青春”也是春天的代称。 江南的人们,又将春天冠以“阳春”和“阳春三月”的美称。有李太白的佳句为证:“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北宋词人秦观的《行香子》将春光写得格外明媚:“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这词写得如同拍了一部小电影。你看:绿树绕着村庄,春水溢满池塘,和风鼓荡中,怡然自得地信步而行。小小的园子,将春光尽收其中。桃花艳红,李花雪白,菜花金黄。越过围墙远远眺望,隐约可见数间草屋。溪水奔流的小桥旁边,青色的酒幌在风中飞扬。就乘着这偶然的游兴,走过东面的山冈。莺鸟鸣啼,燕子飞舞,蜂蝶扑花。 这一派大好春光,真是令人陶醉呀! 秦观的老师东坡先生也写过一首《行香子》,另有一番意境。 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春二月,苏轼时任杭州通判。他巡查富阳,由新城至桐庐,乘舟富春江,过“七里濑”时,作此词:“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词的大意是:一叶轻舟,双桨像鸿雁惊起划得飞快。水天清明,波平如镜。游鱼跃水,打翻如镜的水面;烟雾沙洲,白鹭如点。过白昼之溪,水澈见沙;过拂晓之溪,清冷有霜;过月夜之溪,水明如晶。 山重如画,山曲似屏。回想当年,严陵因虚名终老。君臣一场如梦,今天只留下这古代的名字。只见远山绵长,云山缭绕,晨山青翠。 东坡先生好佛老而不溺于佛老,看透生活而不厌倦生活,将荣辱得失化为过眼云烟,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找回内心的宁静。 或有人问,疫情之后,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跑到郊野,放开胸怀地自由呼吸! 静 心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悠闲了。 很好,很好,能静静地看上书了。 没有访客,没有聚会,甚至也没几个电话。大家都关在家里,除了揪心的疫情,还有什么可聊? 趁阳光正好,下午独自溜到了家附近的湾头公园。 湾头,是余姚江支流的末端,一大片开阔的水面,尽可放目远眺。 这附近新建了一批楼盘,顺便把江边整成了公园。 极目望去,沿江一带绿树成荫,亭台相间,步道整洁,蜿蜒不绝。 这地方本就空旷,现在更空旷,十分舒展。没几个人,都戴着口罩,互相远远的,自顾自地走着,怕被病毒传染了。 懒得走,我就坐在江岸边的石块上,看水看树看芦花,想“溶化”在这中间。微波拍岸,细风过树,小鸟拍翅……这些天籁之音渐次入耳,不由得醉了。 在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情景中,不能不想起唐代王维的山水诗。众人对《山居秋暝》诗赞誉最多,“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句真是空灵绝美,但我还是喜欢他的《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句,不正是我今日之写照?独行、独游、独坐、独享、独悟,独乐,独美,尽在水穷处,尽在云起时。 心静,才能欣赏到别一样的美。 枕 头 人的一天,一般要睡六七个小时。那么,人的一生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要与枕头打交道。这枕头,真是人的密友。 一般人对枕头却不讲究,至少我是这样。年轻时贪睡,什么软硬的枕头都不管,睡过稻草捆扎的枕头,睡过乔麦充填的枕头,一觉到天明。睡到现在老了,似乎颈椎不大灵了,才换上乳胶的,好像也不过如此。 有人说,写文章的人多失眠,你怎么没这毛病?这大概是我脑筋动得不够厉害的缘故吧,所以写不出好文章。 有人说,现今有个能安睡的枕头,就是幸福的人。这说的,就不单单是枕头的材质了。除去有病的人不说,愁心重,忧思广,算计多的,要想睡眠好,确也是难。有权的要想睡好,更要多过一重关,这就是“枕边风”。风起于青萍之末,居然能吹到枕头边,这确实是够厉害的了,小心,小心! 最近有微信说,有种枕头每只卖5000多元!这让草民的我听了,大呼:“好贵!”真的值那么高的价格吗?我想,能睡着的人,一般的枕头也能睡着;睡不着的人,可能再贵的枕头也不能安眠吧。 老话说,拿得起,放得下。心旷体泰,把万事抛开,有什么睡不着的?《增广贤文》说:醉后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将它改一下:睡中日月长,壶里乾坤大。如何? 怀 想 “田园将芜胡不归?”这是五柳先生在千余年前的扪心自问。 我亦有过田园,在宁波洪塘的李家,有三间平屋,有四分三厘的自留地,有一群蛋鸡,有年还养了头肥猪,过着温饱略有余的小日子。 可城市有了召唤,就毫不怜惜地抛弃了!那时,我年轻,我有梦,我要去见识世界。现在想想,真是绝情,与陶公的差距岂止1500多年? 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笑问客何来。是的,万里归来故乡,故乡已成客地。河流,马路,街巷,树木,房屋,这些故乡的元素都已改变,甚至面目全非。而人呢?“访旧半为鬼”倒不至于,但知交零落却是真的。有的高升了,不敢去亲近;有的发财了,不想去惊吵;有的道不同,也就不相谋。知交,也就三五足矣。 好在开了公众号,以文会友结缘,交上了几位有担当的新朋友,加深了数位老朋友的新认知。这就是人生的乐趣吧:生活,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其实,也打开了一扇门。只是,你要找到打开的方法。 人,不可能第二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想清楚了这一点,对所有的变化也就释然了。哪怕是生你养你的故乡,哪怕天天生活在其中,变化也是无时不刻地进行着。 人,又是感性的动物,在理智上想明白的东西,却在情感上执念多多,特别留恋自己洒下过汗血的地方。 半世纪前的冬月,在乡村孤身一人,形影相吊,但血气方刚,天天出工,平整坟滩,改地造田;还日日点灯夜读,不但用一件薄棉袄熬过了滴水成冰的严寒,还常常下河游泳。村民说,这个学生仔脑子有毛病!现在,好怀念这乡村岁月,虽艰苦,却单纯。 廿年前的冬月,只身赴重庆任职,人地两生,饮食不惯。好在北京派了三个人帮我,于是白天工作、晚上聊天,望着对岸渝中半岛的万家灯火,话人生历程,说生活感悟,倒也别有情趣。时值壮岁,正想以笔报国,于是在川江上下穿梭奔波,数经夔门,常到巫山。三峡云雨无情风,至今犹入梦中来。 有些事件,永远无法重演;有些地方,再也回不去。即使回去,此时已不是彼时,此地已不是彼地,特别是现在的你,已不是当时的你。 生活,永远是现场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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