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上回，我们讲了吴用想对林冲使用激将法，好教他山寨里自相火并。那么，吴用对林冲是怎样使用激将法的呢？吴用分别在两个场合，对林冲使用了激将法。

    第一个场合，是在关下客馆。

    吴用对林冲说道：“据这柴大官人，名闻寰海，声播天下的人，教头若非武艺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称，理合王伦让这第一位与头领坐。此天下之公论，也不负了柴大官人的书信。”

    吴用的意思说得很直白，你林教头武艺超群，所以理应坐了梁山泊的第一把交椅。这既是天下的公论，也不辜负柴进的面子。

    林冲听了答道：“承先生高谈，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冲，诚恐负累他不便，自愿上山。不想今日去住无门！非在位次低微，且王伦只心术不定，语言不准，难以相聚。”

    这是吴用所用的第一激，效果还不错。于是，吴用紧接着又用了第二激。吴用对林冲说道：“王头领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如何心地倒恁窄狭？”

    明明是吴用早就知道王伦心地狭窄，容不得人，林冲上了梁山之后，受尽了王伦的气。但是，当着林冲的面，吴用却偏要夸王伦待人接物是一团的和气，哪来的心地狭窄，以此来刺激林冲。

    果然，林冲答道：“今日山寨，天幸得众多豪杰到此，相扶相助，似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只怀妒贤嫉能之心，但恐众豪杰势力相压。夜来因见兄长所说众位杀死官兵一节，他便有些不然，就怀不肯相留的模样，以此请众豪杰来关下安歇。”

    见林冲又中计了，吴用就用了第三激。吴用对林冲说道：“既然王头领有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发付，自投别处去便了。”

    尽管吴用明白林冲此行的目的，是想来寻求彼此的合作，以改变梁山的面貌。但是，吴用却偏偏在林冲面前，故意流露出要离开梁山，另投他处的想法。

    于是，林冲道：“众豪杰休生见外之心，林冲自有分晓。小可只恐众豪杰生退去之意，特来早早说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这厮语言有理，不似昨日，万事罢论；倘若这厮今朝有半句话参差时，尽在林冲身上。”

    眼看着即将水到渠成，吴用便又用了关键的第四激。

    只见吴用对林冲说道：“头领为我弟兄面上，倒教头领与旧弟兄分颜。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时，小生等登时告退。”

    这吴用挑拨离间的手法可真是到了位了。吴用明明看出了林冲与王伦的不和，但吴用却以退为进，故意表示如果梁山不能容人，即刻便可下山，不想因此使林冲与王伦之间产生矛盾。吴用的这一着，真是戳到了林冲的痛处。

    所以，林冲说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量这一个泼男女，腌臜畜生，终作何用！众豪杰且请宽心。”

    于是，林冲向晁盖他们留下了“众豪杰且请宽心”这样一句话后，便回山上去了。没过多久，王伦就派小喽啰下山来请晁盖他们前去赴宴。

    晁盖便问吴用道：“先生，此一会如何？”吴用就胸有成竹地告诉晁盖道：“兄长放心，此一会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头必然有火并王伦之意。他若有些心懒，小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由他不火并。兄长身边各藏了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来拈须为号，兄长便可协力。”

    晁盖一行到了酒席之上，王伦便赠银相送，明确表示梁山不能容留晁盖他们。这时，只见林冲双眉剔起，两眼圆睁，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上山来时，也推道粮少房稀。今日晁兄与众豪杰到此山寨，你又发出这等言语来，是何道理？”于是，吴用就在酒席之上，又使出了拿手的激将法。

    我们先来看吴用的第一激。

    吴用对林冲说道：“头领息怒。自是我等来的不是，倒坏了你山寨情分。今日王头领以礼发付我们下山，送与盘缠，又不曾热赶将去，请头领息怒，我等自去罢休。”

    林冲果然着了道。只听林冲说道：“这是笑里藏刀，言清行浊的人！我其实今日放他不过！”

    眼看着这激将法起作用了，吴用就又用了第二激。

    吴用对晁盖说道：“晁兄，只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坏了头领面皮。只今办了船只，便当告退。”说着，晁盖他们便起身要下亭子了。王伦见了，就虚留晁盖道：“且请席终了去。”

    这时，只见林冲把桌子只一脚踢在了一边，一下子就从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来。吴用见状，就用手摸了一摸髭须，晁盖、刘唐两人便走上亭子来，虚拦住王伦叫道：“不要火并！”

    紧接着，吴用就用了第三激。

    吴用一手扯住林冲，说道：“头领不可造次！”公孙胜也假意劝道：“休为我等坏了大义。”

    林冲听了，便上前一把拿住王伦骂道：“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又要发付他下山去。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你也无大量大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说着，林冲朝王伦的心窝里只一刀，就把王伦杀死在了亭子上。

    最后，吴用又来了个第四激。吴用见林冲杀了王伦，就在血泊里拽过头把交椅来，一把把林冲按在交椅上，叫道：“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

    林冲听了大叫道：“我今日只为众豪杰义气为重上头，火并了这不仁之贼，实无心要谋此位。今日吴兄却让此第一位与林冲坐，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若欲相逼，宁死而已！”

    于是，林冲就推晁盖为山寨之主。吴用等众人听了，全都同意林冲的提议。

    这就是林冲火并王伦的过程。从中，我们不难发现，整个火并行动，真正的主使者是吴用，而林冲只不过是被吴用当枪使了一回。那么，林冲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被吴用当枪使呢？

    因为，吴用与林冲两人在火并王伦这出好戏中，是互为利用、各取所需的。可以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吴用而言，是他最先发现了林冲与王伦不和的迹象。吴用觉得，林冲应该是有杀王伦的动机的。所以，让林冲主动火并王伦，对晁盖他们来说，是一件坐收渔翁之利、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大好事，能够使晁盖他们平白无故地得了一个极为优越的栖身之地。

    就林冲而言，通过晁盖他们上了梁山之后的一番言行，发现晁盖他们上梁山，给他本人带来了一洗怨气、抬高身价的绝佳机会。所以，林冲要主动去找晁盖、吴用寻求合作。

    平心而论，不管王伦如何的不能容人，但王伦毕竟没有害人之心。王伦的不能容人，充其量只是怕别人的存在，会威胁到自身的利益罢了。所以，不管怎么说，王伦总不至于罪该当死吧？

    况且，王伦还有恩于林冲。在林冲走投无路的时候，正是王伦收留了林冲。那么，既然王伦有恩于林冲，林冲为什么还要杀了王伦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冲是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我们曾经在《林冲休妻之谜》一文中分析过，林冲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王伦手下备受屈辱的林冲，从晁盖他们智劫生辰纲、杀死追捕官军的一系列行动中，发现了晁盖他们的实力，看到了自己翻身的希望。在林冲看来，杀王伦是自己投靠晁盖团队最好的投名状。

    对此，金圣叹有个精到的评语：“嗟乎！怨毒之于人甚矣哉！当林冲弭首庑下，坐第四，志岂能须臾忘王伦耶？徒以势孤援绝，惧事不成，为世僇笑，故隐忍而止。一旦见晁盖者兄弟七人，无因以前，彼讵不心动乎？此虽王伦降心优礼，欢然相接，彼犹将私结之，以得肆其欲为，况又加之以猜疑耶？夫自雪天三限以至今日，林冲渴刀，已久与王伦颈血相吸，虽无吴用之舌，又岂遂得不杀哉？”

    所以，林冲火并王伦之后，迅速变成了晁盖团队的核心人物。晁盖亲征曾头市时，就点了林冲的名。但是，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晁盖至死也不会相信，自己最后竟然死在了林冲这个自己最信得过的人的手上。因为，在曾头市一役中，林冲又被宋江当枪使了一回，扮演了晁盖掘墓人的角色。

    小说编写者其实是不喜欢林冲的为人的。他让林冲长着一副张飞般的威猛容貌，握着一条张飞样的丈八蛇矛，却让林冲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颗不可告人的利己私心。

    所以，林冲的结局，在梁山众多好汉中应该说是最为凄惨的。林冲跟着宋江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征完方腊之后，眼看着就要回京封官加爵了，可林冲却在杭州意外地风瘫了。

    小说第一百十九回写道：“林冲风瘫，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后半载而亡。”

    寥寥数语交代了林冲的结局，读来令人唏嘘。